第三卷 克利亚济马河上的弗拉基米尔(1838—1839) 第二十章(第3/8页)

起先,公爵夫人借口过早读书无益,不让这个可怜的姑娘受教育;后来,就是在三四年之后,由于不耐烦听参政官,甚至外人的指责,才安排她读书,并注意花最少的费用。

为此,她利用一个年迈的家庭女教师教法文,这个女教师有时需要公爵夫人的接济,认为后者是她的恩人,因此学费降到了最低限度,然而教学效果也降到了最低限度。

俄语的情况也差不多;一个神父的遗孀,通过公爵夫人向总主教说情,使两个儿子在大教堂当上了教士,现在公爵夫人就把这两个教士的哥哥请来教俄语和其他一切课程,这当然不用花多少钱。这个教师是一个穷教区的教堂执事,家庭负担很重,衣食不周,因此不计报酬,而且他也不敢跟弟弟们的恩人讲条件。

难道还有比这更可怜、更不完善的教育吗?然而一切都不坏,产生了惊人的效果:一个人只要具备可能发展的条件,哪怕只有一点推动力也足够了。

教堂执事生得又高又瘦,秃顶,外表寒酸,属于热情洋溢的幻想家一类,这种人无论是年纪还是贫穷,都改变不了,相反,贫穷更助长了他们那种神秘主义的直觉意识。他的信念接近宗教狂热病,是真诚而带有诗意的。这个饥饿家庭的父亲和靠别人的面包过活的孤儿之间,很快形成了相互的了解。

在公爵夫人府上,教堂执事只是一个无依无靠而又温和恭顺的穷人,对他点一点头,说几句话,已经是抬举了他。甚至女伴也认为应该瞧不起他。可是他并不计较他们和她们的态度,仍热心教课,女学生的聪明伶俐感动了他,他也感动了女学生,使她伤心落泪。公爵夫人对此不能理解,责怪孩子哭哭啼啼,为了她的多愁善感对教堂执事很不满意:“这实在太那个啦,完全不像个小孩子!”

然而老人的教育在年轻人面前打开了另一个世界,在这个世界中,宗教不是庸俗的教条,不是仅仅遵守斋期和夜间上教堂;恐惧造成的迷信观念也没有与欺诈同时并存,这不是那个一切受限制的、弄虚作假的、程式化的、狭隘得使心灵窒息的世界,而是完全不同的令人神往的世界。教堂执事给了女学生一本福音书,她如获至宝,一直爱不释手。这是她读的第一本书,她曾与她唯一的女友,保姆的侄女,公爵夫人的年轻使女萨莎一起,反复阅读它。

后来我对萨莎有了很深的了解。她生长在马车夫和厨子中间,从未离开过女仆房,她是在哪里和怎么受到教育的,我一直不能理解,但她的修养确实不同寻常。她是那种无辜的牺牲者之一,这种人被农奴地位扼杀在仆役室中,默默无声地死去,那一切往往是我们想象不到的。她们不仅没有过光明的日子,欢乐的回忆,得不到丝毫的补偿和同情便离开了人世,而且自己也不知道,她们的死带走了什么,造成的损失有多大。

太太烦恼地说:“小丫头刚学会做事,突然躺下死了……”七十岁的女管家嘀咕道:“如今那些使女哟,比小姐还娇嫩”,然后去吃葬礼后的蜜粥和酒宴了。母亲哭啊哭啊,也开始喝起酒来——一切便这么结束了。

而我们从旁边经过,却匆匆忙忙,对发生在我们眼前的这些可怕事实从不正视,傲慢地推说没有工夫,用几个卢布和几句好话应付过去。一旦惊异的我们蓦地听到骇人的呻吟声,那世世代代被摧残的灵魂的控诉,却像刚从梦中苏醒,连连追问,这心灵的呼声,这有力的控诉,来自哪里呀?

公爵夫人杀死了自己的使女,当然不是故意的,是无意识的;她用各种琐事折磨她,摧残和葬送了她的一生,她用侮辱、生硬粗暴的态度虐待她。她几年不让她出嫁,直到从她痛苦的面容上看出了肺痨的症状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