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监狱与流放(1834—1838) 第八章(第2/5页)

他的自由主义是最纯粹的法国货,在莫吉恩4和拉马克将军中间属于左翼。

他的书斋里挂满所有革命名人的画像,从汉普登和巴伊到菲埃希5和阿尔曼·卡雷尔。在这革命的圣像壁下,是整整一个禁书书库。一具髑髅,几个塞填料的鸟类标本,几只晒干的两栖动物和一些浸在药水中的内脏,在书房过于热烈的气氛中,投下了认真思考和观察的色彩。

他的熟知人情世故使我们羡慕,他那种微带讽刺的含蓄的反驳方式对我们发生了极大影响。我们把他看作一个精明能干的革命家,一个未来的国务大臣。

我到达时,B不在家。他昨晚进城见公爵去了,他的听差说,过一两个小时一定可以回家。我留下来等他。

B的别墅精致华丽。我坐在书房里,书房高大宽敞,位在底层,一扇大门通向露台和花园。天气闷热,花园中不时送来树木和花草的阵阵清香。孩子们在屋前玩耍,笑声朗朗。富裕,满足,广阔,太阳和阴影,红花和绿叶……可是监狱里却狭窄,沉闷,黑暗。我沉浸在痛苦的思索中,坐了不知多久,蓦地听得听差用诧异而兴奋的声音从露台上喊我。

“什么事?”我问。

“请到这儿来,您瞧。”

我不愿扫他的兴,走到露台上一看,我愣住了。远处火光冲天,烧红了半个天空,仿佛那些房子是同时着火的。大火还在以惊人的速度向周围蔓延。

我站在露台上发呆。听差望着大火,露出幸灾乐祸的狞笑,一边念叨:“烧得好,右边这幢屋子也要着火了,一定要烧着了。”

大火含有革命的意味,它嘲笑私有制度,消灭财富的差别。听差本能地懂得这一点。

过了半个小时,四分之一的天边已被浓烟笼罩,下面是通红的火海,上面是灰黑的烟雾。这一天烧掉了列福尔托沃村。这是一系列纵火案的开始,它们继续了五个来月,我们以后还会谈到它们。

最后B回来了,他神采奕奕,亲切殷勤,对我说他路过火灾的地点,听到大家议论,讲这是纵火,然后半开玩笑地说道:

“这是普加乔夫起义,您等着瞧吧,我和您也跑不了,会给绑在木桩上烧死……”

“我们不用等到烧死,恐怕已给钉上镣铐了。”我回答。“您可知道,昨天夜里警察把奥加辽夫抓走了?”

“您说什么——警察?”

“我就是为这事来找您的。必须想想办法,请您找公爵打听一下,这是怎么回事,设法让我见见他。”

没有回答。我不由得抬头看看B,奇怪,他变了,仿佛一下子老了几年,脸色颓丧,再也提不起精神,唉声叹气地有些发慌。

“您怎么啦?”

“我早对您说,经常对您说,这么干准会出事的……对,对,这完全是意料之中的,现在可好,我清清白白,毫无罪过,说不定也得跟着你们蹲监狱;这种事不是闹着玩的,我尝过坐牢的滋味。”

“你去不去找公爵?”

“算了,这顶什么用?我作为一个朋友,劝您别再提奥加辽夫的事,尽可能安分守己一些,要不,非出事不可。您不懂得,这有多危险,我是真心劝您:莫管闲事。您要管也管不了,您救不了奥加辽夫,自己反而会遭殃。专制制度就是这么回事,什么权利,保障,统统都是废话;律师和法官干得了什么?”

今天我没有兴致听他高谈阔论,拿起帽子走了。

回到家中,我发现大家慌作一团。父亲为奥加辽夫的被捕正生我的气;参政官也来了,在检查我的书,把他认为危险的挑出来,神色很不满。

在桌上,我看到米·费·奥尔洛夫的一张请帖,是邀我去赴宴的。我想,他会不会有办法?我虽然已经有了教训,但不管怎样,试试不是坏事,问问并不吃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