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大鲸之白(第4/5页)

那么,乳白色大海沉闷的波涛声,高山上霜花凄凉的瑟瑟声,草原上干草堆般的积雪那荒凉的移动声,所有这些,对于以实玛利来说,都如同抖动的野牛皮之于惊骇的马驹!

尽管不知道由那神秘信号所指示的无名之物在什么地方,但是对于我,对于小马驹,都是一样,那些事物一定在某处存在着。尽管在很多方面,这个有形世界似乎是由爱组成的,那些无形的领域却是由恐惧组成的。

但是,这个白色魔咒的问题我们还没有解决,还没有洞悉为什么它对灵魂具有如此强大的吸引力,而且,更为怪异不祥的是——就像我们已经看到的,它是精神事物最富有意义的象征,不,它简直就是基督徒神祇的面纱;正因为如此,它同时也是在人类最为恐惧的事物中得到强化的力量。

当我们仰望银河的白色深渊,它那不确定性掩盖着宇宙无情的空虚和广阔无垠,由此从背后捅我们一刀,让我们想到灭绝?或者说,从本质上讲,与其说白色是一种颜色,不如说是显而易见的无色,同时又是所有颜色的混合体;是不是由于这些原因,在一片白雪茫茫的广袤风景中,才有着这样一种沉默而充满意义的空白——一种无色而又全色的无神论,让我们为之退缩?而当我们考虑到另一种自然哲学家的理论时,所有世间其他的色彩——各种或庄严或可爱的装饰——夕照天空和树林的美妙色彩,啊,还有金丝绒般的蝴蝶,以及年轻姑娘蝴蝶般的脸颊,这一切都只是巧妙的骗局,并不是事物内在的本质,只是从外部堆砌上去的;因此,整个神化的大自然绝对是个涂脂抹粉的娼妓,其诱人的魅力下面什么都没有,掩盖的不过是停尸房;我们更进一步,想一想那调出各种色调的神秘化妆术,即光的伟大法则,它自身永远是白色或无色的,一旦不经任何媒介而作用于物质,就会将它所接触到的所有对象,哪怕是郁金香和玫瑰,都染上它自己的空无一色——每每想到这里,那瘫痪的宇宙就像一个麻风病患者躺在我们面前;而且也像拉普兰任性的旅行者一样,他们不肯戴上有色或变色眼镜,于是这些悲惨的不信神的家伙,整天凝视着周围被白色裹尸布覆盖的一望无际的风景,从而弄瞎了自己的眼睛。那头患了白化病的鲸鱼就是所有这些事物的象征。那么,你对怒火熊熊地追击它还会感到奇怪吗?

注10 涉及极地熊,愿意就此事深入钻研的人士可能会极力辩驳,单独而论,使那畜生难以忍受的可怕大大提高的并不是它的白色;因为,经过分析,那被大大提高的可怕,可以这样说吧,仅仅是环境引起的,这种生灵的不负责任的凶残正是来源于它那神仙般纯洁可爱的绒毛;因此,这两种相反的感情在我们心中汇合在一起,极地熊就以如此极不自然的反差让我们惊骇不已。但是即便承认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如果不是因为那种白色,你恐怕不会有那么强烈的恐惧感。

至于白鲨,如果你是在它情绪正常时看见它,这生灵滑行时幽灵般的白色竟然有着某种悠闲之意,与那极地四足兽秉有同样奇怪的品质。这一特性最为生动地体现在法国人对鲨鱼的称呼上面。罗马天主教为死者做的弥撒以“永恒的安息”开始,因此“安息(Requiem)”指的就是弥撒本身,以及其他的哀乐。现在,法国人以白色来隐喻这种鲨鱼死一般的沉静及其温和而致命的习惯,称之为Requin。

注11 我记得我第一次看见信天翁的情景。那是在大风刮个不停,接近南极的海面上。我从下面的午前值班岗位上,来到云雾笼罩的甲板;在那里,我看见一只浑身洁白无瑕,有着罗马人庄严弯钩鼻一样的喙,具有帝王气度的鸟,撞到了主舱口盖上。时不时地,它向前拱起大天使的巨翅,好似要拥抱一只神圣的约柜般。它令人惊奇地拍打翅膀,浑身震动。尽管身体没有受伤,它却像一个帝王的阴魂在超自然的灾难中发出叫喊。(转下页)(接上页)透过它难以描述的奇异眼睛,我觉得自己窥见了上帝掌握的秘密。就像亚伯拉罕面对天使一样,我躬下身去;这白鸟如此洁白,翅膀如此宽大,在那些永远流亡的水域,它让我忘记了对于传统和城市的悲惨而扭曲的记忆。我久久地凝视着那带翅膀的奇迹。我无法说清,只能提示当时贯穿我的念头。不过,我最后还是苏醒过来,转身问一个水手,这是什么鸟。他回答说,Goney。Goney!以前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可以想见,这种辉煌的生灵对于岸上的人是极其陌生的!他们从来都不知道!但是过了一段时间,我了解到Goney是水手们对信天翁的称呼。因而,当我在甲板上看见那只鸟时,它给我的神秘印象,与柯勒律治狂放的诗歌绝不可能有任何关联。因为那时我既没有读过那首诗,也不知道这种鸟就是信天翁。而且,我这样说,也只不过间接地为那首诗和诗人的高贵价值增添了些许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