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大鲸之白(第3/5页)

完全不是使大教堂倾颓崩塌的大地震的记忆,不是海浪对它的疯狂的冲击,不是从不下雨的干旱无泪的天空,不是大片大片倾斜的尖顶,扭曲的墙帽和弯曲的十字架(就像泊满船只而倾侧的船坞),以及郊区大道边散乱纸牌一样互相倚靠的屋墙——不仅仅是这些东西使得欲哭无泪的利马成为你能见到的最奇怪最悲惨的城市。而是因为利马披上了白色的面纱,这片悲悼的白色中有着更强烈的恐惧。这片白色像皮萨罗一样古老,让它的废墟历久弥新,不允许一片腐朽中生出悦人的绿色,蔓延在它残破壁垒之上的是害中风病般的那种扭曲僵硬的苍白色。

我知道,人们一般会认为,这种白色现象并不是使本就可怕的事物更加恐怖的首要因素。对于缺乏想象力的人来说,那样的外观并没有什么可怕,而在另一个人看来,其可怕仅仅是源于这种白色现象,尤其是当它以近乎无声无息或无所不在的形式出现的时候。这两种说法的含义也许可以由下面的例子分别加以说明。

第一,船在靠近异乡的海岸时,如果一个水手在夜里听到巨浪的呼啸,他会开始警觉起来,他感觉到的惊恐恰好让他的机能活跃起来;但是在完全类似的环境下,半夜把他从吊铺上唤醒,让他看看船正行驶在乳白色的海洋上——仿佛从周围的海岬冲过来一群群白熊,围着他打转,那时他就会感觉到一种悄然无声、充满迷信的恐惧了。发白的海面,这裹了尸布的幽灵,在他看来就和真正的鬼魂一样可怕。铅锤不能使他安心,大海依然深不可测;他的心和舵柄一起转向了下风头;直到脚下再次出现湛蓝的水面,他才会安下心来。可是有哪个水手能够告诉你说:“先生,撞上暗礁的恐惧也不及这可憎的白色让我胆战心惊!”

第二,对于秘鲁的土著印第安人来说,连续不断地看见顶着雪轿的安第斯山脉并不能带来恐惧之感,除了他或许对那终年积雪的荒凉高处产生奇想,并很自然地设想到,要是有人孤身一人迷失在如此荒无人烟的地方,那该有多可怕。这一点,对于那些西部边远地区的人也大致如此,他们会用相对无动于衷的心情面对无边无际、白雪覆盖的大草原,没有一棵树、一根树枝的影子来打破那一成不变的恍惚的白色。水手的情况则不同,他满眼都是南极海的景色,在那里,有时风雪交加,耍起可憎的把戏,让他不由得发抖,好像就要船毁人亡一般,没有彩虹来唤起希望,安慰他悲惨的处境,眼前出现的恍然是一片无尽的教堂墓地,只有结了冰的倾斜的纪念碑和破碎的十字架,在一起向他狞笑。

但是听着,我认为你写的关于白色的这苍白沉重的一章,不过是一个胆小鬼挂出的一面白旗;你,以实玛利,你向疑神疑鬼的妄想症屈服了。

告诉我,这头强壮的小马驹,生在佛蒙特某处和平的山谷,远离所有捕食的野兽——为什么在阳光明媚的日子,你只是在它身后抖动一块生野牛皮,它什么都没有看见,只是闻到了那动物的麝香味,就会惊跳起来,喷着鼻息,睁大了眼睛,惊恐万状地用蹄子刨着地面?在它的记忆中,在它北方绿色的家园,没有任何野生动物用角把它刺伤,所以,它闻到的陌生麝香味不可能让它想起与以前的危险经历相关的东西;因此,关于遥远的俄勒冈州的黑野牛,这匹新英格兰小马驹,又能知道些什么呢?

不,由此你可以观察到,即便在一头哑巴畜生身上,也存在了解世上妖魔的本能。尽管离俄勒冈州有数千里之遥,可当它一闻到那野兽的气味,那头角峥嵘嘶叫着的野牛群就如在眼前,这大草原上被遗弃的野马驹,似乎就要被它们践踏成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