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死了将近十五年。这期间,除了继续做宾馆管理人的工作,照顾幼儿园的鸟舍,小鸟叔叔的生活就只剩下骑着自行车漫无目的地穿行在镇上,阅读关于鸟类的书(仅限于从图书馆主馆借来的书),收听收音机里的广播。

看上去一切如常,然而确确实实、一点一滴地发生了变化。幼儿园鸟舍中,十姐妹鸟的时代已经完结,曾有毕业生送来蓝黄金刚鹦鹉,后来又增加了附近农民转赠的一对乌骨鸡,最终扎根的是最稳妥的文鸟。但最大的变化还得说园长老师退休成了名誉园长,很少再看到了。新的园长是以前就见过的一位老师,但她似乎不太喜欢鸟类,几乎从来不靠近鸟舍。偶尔出现时,说的也都是些“飞起的羽毛导致有些孩子的哮喘发作了”“附近的居民投诉味道太大了”之类的话。小鸟叔叔只是默默地低着头,更加认真地打扫起来。对他而言,只要能够继续照顾小鸟,就足够了。

极少露面的名誉园长难得过来时,每次看到他都会走过来寒暄两句。

“啊,是新的秋千呢。”

“是的,旧的那个坏了。”

“文鸟圆墩墩的,好像很结实呢。”

“对。”

“眼睛周围的那一圈红色,看上去挺可爱的呀。”

“对。”

接下来便是一连串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关于小鸟的闲聊。

园长老师退居名誉园长时,正好是幼儿园的毕业仪式,曾经邀请小鸟叔叔也来参加。她说,孩子们想感谢小鸟叔叔长年以来的辛勤劳作。这是他完全没有想到的情况,十分困惑,当场就表示了拒绝。我的脑海中从来没有过孩子们,对我而言重要的只有小鸟,这句话险些脱口而出。为了化解尴尬,他忙低下头,找了个借口说:“毕业仪式那天,我有点工作上的事脱不开身……”

“啊,是吗?那可真遗憾。”

园长老师这么说,她的遗憾似乎是发自内心的。

几天后,幼儿园孩子们写的感谢信和纪念胸章一起送到了小鸟叔叔手上。

“小鸟叔叔,谢谢您为了小鸟们,一直打扫它们的鸟舍。”

感谢信是用蜡笔写的,纪念胸章是硬纸板贴上金色彩纸制成的,正面画着小鸟叔叔的肖像,背面是小鸟的图案。小鸟长得很可爱,却像挂在青空药店天花板下的胸针一样尴尬地倾斜着。小鸟叔叔深知自己没有资格获得这样的东西,但还是将它们摆放在了小鸟胸针的旁边。

青空药店这边,除了店主年纪渐长成了彻头彻尾的老太太以外,并没有什么变化。令人发寒的混凝土地板,柜台上残留的广口瓶痕迹,预防口臭的口香糖,皱巴巴的白大褂,一切都与从前一样。

小鸟叔叔开始常来青空药店购买止痛剂和消炎膏药。差不多五十五岁开始,头疼的毛病每年加剧,到了现在,每个月都有几天头疼得不用止痛药就没办法上班。可药吃多了胃又开始不舒服,每当这时,小鸟叔叔就用剪刀将膏药剪成小块,贴在太阳穴上,也不知道这样有多少作用。和店主一样,他的年纪也在增长。人瘦了,眼睛凹下去,背驼了,声音变得嘶哑,头顶已经开始显秃,老年斑也愈加醒目,剩下的那点头发还不如文鸟的羽毛茂密。当他想起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远远地超过了哥哥死去时的年龄。

临近退休,宾馆却因公司方针的调整产生了变化,这对小鸟叔叔而言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定位依然是“用于接待宾客的设施”,但同时它也以收费的形式面向公众开放了。宾馆整体的工作内容没什么太大变化,但还是增加了两个常驻的兼职女性。参观者络绎不绝,曾经的清净荡然无存。尤其是玫瑰盛开的时候,入口处甚至会排起长队。

小鸟叔叔已经不能在凉亭长椅上度过午休了。现在,他只能在半地下的办公室里,背对着两个兼职,一个人嚼面包。小窗外,参观者的脚时隐时现,再也没有天空和鸟儿。掉在地板上的面包屑,被他用鞋底踢到了屋子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