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泊桑的文学创作(第4/11页)

在对人物的描绘上,莫泊桑不追求色彩浓重的形象、表情夸张的面目、惊天动地的生平与难以置信的遭遇,而致力于描写“处于常态的感情、灵魂和理智的发展”(《论小说》),表现人物内心的真实与本性的自然,他的途径一般不是由他自己来做详尽的心理分析,也不是钻进人物的内心进行心理描述,而是通过人物在日常生活中的自然状态与在一定情势下必然有的最合情理的行动、举止、反应、表情,来揭示出其内在心理与性格的真实,他描写人物性格极为出色的一系列名篇如《一个诺曼底佬》《小狗皮埃罗》《羊脂球》等,无不具有这种特点。特别是《一个诺曼底佬》,如果说,在其他一些短篇里都是围绕一定的故事情节来展示人物性格的话,那么在这个短篇中几乎无情节可言,只是通过一些日常的交谈、表情、举止,就把一个地方色彩浓厚的乡下人的真实形象与性格活生生地展现了出来。在莫泊桑的短篇里,也曾出现过一些不平凡的、有英雄行为的人物,如米隆老爹、索瓦热老婆婆、莫里索先生与索瓦热先生、农妇贝蒂娜等,另外,还有一些具有高尚品格的人物,如《西蒙的爸爸》中的铁匠菲力普、《幸福》中为了爱情抛弃荣华富贵的苏姗等,在这些正面人物的描绘上,莫泊桑从不给他们加上神圣的光圈,从不赋予他们格外堂皇的形貌,而力图把他们描绘得像普通人一样平凡自然,有时还让他们在形貌上比一般人更不起眼,甚至更丑陋,有时又并不回避指出这些人物身上的可笑之处与缺点过错,因此,呈现在读者面前的这些人物既像普通的人,又是并不多见、难能可贵的普通人;既像平凡的人,又是有着非凡特点的平凡人。莫泊桑短篇小说在人物描写上的现实主义艺术,总起来说,就是人物形象的自然化与英雄人物的平凡化,这两个特点使他不是与过去的小说艺术,而是与他之后的现代小说的写实艺术联系了起来。

莫泊桑力求逼真自然的写实方法是与他的现实主义典型化的艺术思想不可分的。他严格地把“逼真”与“真实”区分了开来,他摒弃照相式的真实,而致力于“把比现实本身更完全、更动人、更确切的图景表现出来”,他善于在那些粗糙、混杂、零散、琐碎的日常生活现象中进行选择,舍去所有对他的主题无用的东西,采用其中最具特征性的细节,以“突出表现那些被迟钝的观察者所忽视的,然而对作品有重要意义和整体价值的一切”(《论小说》)。在这一方面,莫泊桑与自然主义的实录性的写作方法有所不同,从而避免了这种方法所必然带来的烦琐、拖沓的文风。事实上,在他的短篇中,典型化的场面、图景与细节几乎处处可见,如在《两个朋友》中,莫泊桑所要表现的是巴黎被围并处于饥饿状态、战争的破坏与敌人的残暴以及普通巴黎市民的爱国主义精神等一系列重大的历史内容,如此丰富的一切,仅仅用了四个中心画面即两个朋友在巴黎饥饿街头的相遇、战前垂钓之乐的回顾、战火下冒险的追求以及被俘后的就义,就完整而鲜明地传达给了读者,四个中心画面高度集中,蕴含着丰富的含义,显然是作者剪裁加工、进行了提炼与典型化的结果;再如,在《菲菲小姐》中,墙上的一幅名贵的油画,其中妇女画像傲慢地翘着两撇被人用木炭涂上的胡子这个细节,不仅把“菲菲小姐”这个普鲁士军官恣意作恶的坏蛋性格表现得很充分,而且本身就是被占领军任意糟蹋的法兰西的一个缩影,具有高度的典型性。

莫泊桑艺术描写的逼真自然与他作品中形象的鲜明,首先来自他观察的广泛、深刻与独具见地。他在长期的习艺过程里,从老师福楼拜那里接受了这样的教导:“对你所要表现的东西,要长时间聚精会神地观察它,以便能发现别人没有见过和没有写过的特点,任何事物里,都有未曾被发现的东西,为了要描写一堆篝火和平原上的一株树木,我们要面对着这堆火与这株树,一直到我们发现了它们和其他的树、其他的火有不相同的特点的时候”(《论小说》),莫泊桑把这称为“作家获得独创性的方法”。正因为莫泊桑所认定的独创性“是思维、观察、理解和判断的一种独特的方式”,并且他在福楼拜的指导下长期进行了这种锻炼与实践,培养了他以“一种为自己所特有而又是从他深刻慎重的观察中综合得出来的方式来观察宇宙万物、事件和人”的才能,所以,在他的短篇中,不论现实题材、形象图景、生活场面还是人物性格,都莫不别开生面,丰富多彩,各具特色,绝不雷同,更不落于俗套或陷于程式化,总之,如他自己所追求的那样,是“充满个性的人世假象”。同是以普法战争为题材,莫泊桑作为《梅塘之夜》的作者之一,他的《羊脂球》取材就比其他作家的作品有更多的独创性;在他自己的短篇里,同是对普鲁士人的描写,每一个都写得各具特点,既有侵略者粗暴的共性,又有各自独特的个性表现,同样,他笔下虽有一群爱慕虚荣的小公务员形象,但各自的情态嘴脸无一雷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