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第2/4页)

与意大利隔海相对的是科西嘉岛,它蛮荒不化,仍处于自己的原始时代。那里的人,住在简陋粗糙的房子里,凡是与自己的生活或与家族的纠纷无关的事,都一概漠不关心。他们仍保持着未开化民族的缺点与优点,性子暴烈,好记恨报仇,凶狠残暴,出自本能而浑然毫不自觉,然而,他们却又热情好客、慷慨大方、忠义不渝、淳朴率真;他们总是打开自己的家门,欢迎每一个路过的旅人,你哪怕只向他们表示一丁点儿善意,他们也会以赤诚的友情相报。

嗯,我在这个景色壮观的岛屿上漫游了足有一个月,颇有远离故土、到了天涯海角之感。碰不见旅店,找不到酒家,也没有公路。你沿着骡子走的小道,来到悬挂在半山腰、面临着万丈深渊的村落,那里,晚上可以听见从深渊底下传来的响声不绝于耳,那是急湍的水流沉闷而悠长的呜咽。你敲响村民的家门,要求借宿一夜并得到一些吃的东西。你得到了接待,吃上主人提供的粗茶淡饭,睡在简陋的房子里;到了第二天早晨,主人与你握手告别,并一直把你送到村口。

有一天,我步行了十个钟头以后,在傍晚时分,来到了一所孤零零的小屋跟前,这小屋坐落在一条狭窄的峡谷之中,沿着峡谷再走一里路就到海边。峡谷两边是陡峭的山坡,坡上覆盖着密密的丛薮与参天大树,散落着一些坍落的岩石,像两道阴郁郁的墙壁,夹住这一条凄惨悲凉的山谷。

茅屋周围,有几株葡萄,一片小园子,稍远处还有几株高大的栗树,这一切就够维持生活了,在此穷乡僻壤,算得上是一份家当。

接待我的是一个老妇人,她神态端庄,衣着整洁,这在当地是很少见的。男主人坐在一把草椅上,站起来向我致意后,又坐下去,始终没有吭一声,他的老伴对我说:

“请原谅他,他现在耳聋,他今年八十二岁。”

老妇人说的是纯正的法语,这使我感到惊奇。

我问她:

“您不是科西嘉人吧?”

她答道:

“您说对了,我们是法国本土人。但住在这里已经有五十年了。”

竟然远离繁荣热闹的城市,生活在如此凄凉荒僻的角落,而且一过就是五十年,想起来就叫人感到恐惧,令人不安。这时,一个老牧人回来了,大家开始吃晚饭,餐桌上只有一道菜,是用土豆、肥肉与白菜一锅炖的浓汤。

这顿简简单单的晚饭很快就吃完了。我来到门前坐下,眼前凄凉景色的忧郁情调使我心境一黯,大凡旅人客走他乡,每遇凄清之夜、每至荒僻之处,那是无不心境黯然、愁绪陡增的。此时似乎觉得世界上、生活中,一切的一切都快寿终正寝了,突然之间,人生可怕的苦难,人间的伶仃孤独、万物的虚无渺小、内心的寂寞空虚,都一涌而来,呈现在你眼前,打破了一直到死都以梦想来自我陶醉、自我欺骗的虚幻心境。

老妇人来到我跟前,显然是受好奇心的强烈驱使,这种好奇心即使是在最听天由命、随遇而安的人身上,也是在所难免、根深蒂固的。

“您是从法国来的?”她问。

“是的,我出来游山玩水。”

“也许您是来自巴黎?”

“不,我来自南锡。”

我觉得她似乎特别激动,这一点我是怎么看出来的,或者不如说是怎么感觉出来的,那我就说不清了。

她慢慢地重复了一遍:

“您来自南锡。”

那个中年男人出现在门口,像任何聋子一样,脸上毫无表情。

她接着说:

“没有关系,他听不见。”

过了几秒钟,她又问:

“这么说,您在南锡认识很多人?”

“是的,很多很多人我都认识。”

“认识圣阿莱兹家族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