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任草地

最初刊于《现代人》杂志,1851年第2期。

这是七月里一个晴朗的日子,这样的日子只有在天气长期稳定的时候才有。从清早起天空就是明朗的。朝霞不是像火一样燃烧,而是泛着柔和的红晕。太阳——不是像炎热的旱天那样火红、火辣辣的,不是像暴风雨前那样的暗红色,而是明媚的、灿烂可爱的——在一片狭长的云彩下冉冉升起,迸射出明丽的光辉,随即进入淡紫色的云雾中。长长的云彩上部那细细的边儿亮闪闪的,像弯弯曲曲的蛇,那光彩好像刚刚出炉的银子……可是,瞧,那亮闪闪的光芒又迸射出来——于是一轮巨大的光球又愉快、又雄壮,像飞腾似的升上来。中午前后常常出现许许多多圆圆的、高高的云朵,灰色中夹杂着金黄色,镶着柔和的白边儿,像无数小岛,散布在泛滥无边的河上,周围绕着一条条清澈的、蓝湛湛的支流,这些云朵几乎一动也不动;远处,靠近天际的地方,许多云朵互相靠拢着,拥挤着,云朵与云朵之间的蓝天已经看不见了,但是那一朵朵云彩也像天空一样蓝,因为这些云彩也渗透了光和热。天际是淡淡的,紫灰色的,一整天都没有什么变化,而且四周围都是一样,哪里也不阴沉,哪里也没有雷雨的迹象,只是有的地方从上到下挂起淡蓝色的长幡:那是飘洒的蒙蒙细雨。到傍晚,这些云彩渐渐消失,那最后一批云朵,黑黑的,烟雾蒙蒙的,经落日一照,宛若一球一球的玫瑰。在太阳像升起时那样静静地落下去的地方,血红的余晖在暗下来的大地上空停留了不大一会儿,金星就像有人小心端着的蜡烛一样轻轻颤动着在那儿闪耀起来。在这样的日子里,一切色彩都很柔和——浅淡,而不是浓艳——一切都带有亲切感人的意味。在这样的日子里,有时也热得厉害,有时在坡地上甚至像在蒸笼里一样,但是风会把积攒起来的热气吹散、赶走,而一股股旋风——那是天气稳定时必定常常出现的——也会像一根根高高的白柱,在大路上游荡,穿过一块块耕地。干爽而清净的空气带有野蒿、割倒的黑麦和荞麦的气味,甚至在入夜前一小时还感觉不到一点潮气。这种天气正是庄稼人收割庄稼时所盼望的……

正是在这样的日子里,我有一次到图拉省契伦县去打松鸡。我找到并且也打到很多野味,装得满满的猎袋勒得我的肩膀非常难受,然而等到我终于下决心回家的时候,晚霞已经消失,寒冷的阴影在虽然已经有夕阳残照但还明亮的空中开始变浓,开始扩展了。

我快步穿过长长的一大片灌木丛,爬上一座小山包,看到的不是我意料中右面有橡树小林、远处有一座矮矮的白色教堂的那片熟悉的平原,却是我不熟悉的另外一片地方。我的脚下有一条狭窄的山谷伸展开去,正对面是一片茂密的山杨树林,像陡壁似的矗立着。我大惑不解地站住脚,往四下里打量了一下……“哎呀,”我心想,“我完全走错了,太偏右了。”我一面因为自己走错感到惊讶,一面迅速走下山包。我立刻被笼罩在令人不快的、动也不动的潮气中,好像进了地窖。谷底的茂密的青草全都湿漉漉的,呈现一片白色,像平平的桌布,走在上面有点儿可怕。我急忙爬上另一面坡,向左拐弯,贴着山杨树林走去。蝙蝠已经在入睡的山杨树顶上来来回回飞着,在苍茫的天空神秘地盘旋着,颤动着。一只迟归的小鹰敏捷地、直直地在高空中飞过,赶回自己的窝里。“我只要走到那一头,”我心想,“马上就有路了,可是我已经走了一俄里左右的冤枉路!”

我终于走到了树林的那一头,可是这里什么路也没有。我面前是一大片一大片不曾砍过的矮矮的灌木丛,再往前,可以远远地看到一片空旷的田野。我又站了下来。“怎么有这样的怪事?……我这是在什么地方?”我就回想这一天是怎么走的,往哪儿走的……“哈!这不是巴拉欣灌木林吗!”最后我叫起来,“就是的!那大概就是辛杰耶夫小树林……可我这是怎么走到这儿来了?走得这么远?……真奇怪!现在又得往右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