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第3/5页)

“我忘了,”道林说,“我想登过吧。但我从未真的喜欢过这幅画。我后悔当初做了模特。一想起这事我就感到可恨,你谈起这干吗?这画常让我想起一个剧本里的某些诗行——我想是《哈姆莱特》吧——是怎么写的?

就像悲伤的画像,

有脸,无心。

对,就是这样。”

亨利勋爵笑了:“如果人艺术化地对待生活,他的大脑就是他的心。”他一边回应,一边坐进了扶手椅。

道林·格雷摇摇头,在钢琴上弹出几组柔和的和弦。“就像悲伤的画像,”他重复道,“有脸,无心。”

亨利勋爵往后仰躺着,半睁半闭着眼睛,看着道林。“那么,道林,”他停了停说,“如果一个人得到了全世界,却失去了……那句话怎么讲的,他自己的灵魂?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琴键奏出刺耳的声音,道林·格雷大吃一惊,盯着自己的朋友,“你为什么问我这个问题,哈利?”

“老兄,”亨利勋爵惊讶地扬起了眉毛说,“我问你,是因为我认为你能给我一个答案,如此而已。上星期天,我经过公园,看到大理石拱门附近站着一小群破衣烂衫的人,正在听某个俗气的街头传道士布道。我从旁边走过时,正好听到那个人对听众喊出那个问题,让我觉得很像演戏。伦敦的这类咄咄怪事数不胜数。一个湿漉漉的星期天,一个穿着雨衣的粗鲁的基督徒,围成一圈的漏水的破伞下病恹恹的苍白面孔们,歇斯底里的尖利的声音里有奇妙的警句掷向空中——就其方式而言,这场景真的很好,是很好的暗示。我原想告诉那位先知,艺术有灵魂,但人却没有。不过,恐怕他理解不了我的意思。”

“别说了,哈利。灵魂是一种可怕的现实。可以买可以卖,可以交换,可以予以毒害,或完善。我们每个人内心都有一颗灵魂。我知道的。”

“你确定,道林?”

“非常确定。”

“呵!那么这一定是一种幻觉。凡是我们绝对确信的东西,都绝不会是真实的。这就是信仰的致命之处,也是浪漫的教训。你多严肃啊!别那么当真。你我与这个时代的迷信有什么关系?没关系,我们已经不再相信灵魂的存在。给我弹点什么吧,弹首小夜曲吧,道林,你可以一边弹一边悄悄告诉我,你是如何保持青春不老的,你一定有什么秘诀。我只比你大十岁,却已满脸皱纹,憔悴不已,人老珠黄了。你真神奇,道林,你从没像今晚这样看起来如此迷人。你让我想起了第一次见到你的那天,那时你还不懂事,很害羞,但绝对超凡脱俗。当然,你已经变了,变的不是外貌。希望你能把秘诀告诉我。只要能恢复青春,我愿意做任何事,除了锻炼、早起和道貌岸然。青春!它无可比拟,说青春无知真是荒谬。我现在只尊重比我年轻得多的人的意见,他们似乎走在了我的前面,生活向他们揭示了自己最新的奇迹。至于比我年纪大的人,我总是反驳他们,我这样做是有原因的。如果你问他们对昨天发生的一件事的看法,他们会庄重地告诉你一八二〇年流行的观点,而在那个时代,人们还穿着长筒袜,相信一切,却又对一切一无所知。你弹的曲子真好听!不知道肖邦是不是在马略卡岛上创作的这首曲子?创作时大海在别墅周围呜咽,咸咸的浪花撞击着窗玻璃。这首极其浪漫。有这样一件不是仿造的艺术留给我们,我们真有福气啊!别停,我今晚只要音乐。我觉得你似乎就是年轻的阿波罗,而我是听你弹奏的玛尔绪阿斯[2]。我有自己的悲哀,道林,甚至连你都不知道的悲哀。老年人的悲剧不在于人老了,而在于还想年轻。我有时惊讶于自己的真诚。啊,道林,你多幸福啊!你一直过着多么精致的生活!你沉醉于啜饮一切,用舌尖抵在上颚碾碎葡萄。一切都向你展现,一切对你来说都只是音乐。时光没有伤到你,你丝毫未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