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第2/5页)

“你觉得巴兹尔会出什么事?”道林问,他逆着灯光举起一杯勃艮第葡萄酒,奇怪自己竟能如此冷静地谈这件事。

“我丝毫不知。如果巴兹尔自己要躲起来,那与我何干;如果他死了,我就不愿再想他了。死亡是我唯一害怕的事,我恨它。”

“为什么?”年轻人无精打采地问。

“因为,”亨利勋爵一边把敞口调料盒的镀金搁架放到鼻孔底下嗅,一边说,“现如今,除了死亡,人可幸免于一切。十九世纪只有两件事人们无法解释清楚:死亡和庸俗。我们去音乐室喝咖啡吧,道林,你一定要给我弹弹肖邦。带我妻子私奔的男人擅长弹肖邦。可怜的维多利亚!我很喜欢她。没有了她,屋子里显得冷冷清清。当然,婚姻生活只是一种习惯,一种坏习惯。但即使失去的是最坏的习惯,也总会让人觉得遗憾。或许最让人感到遗憾的恰是最坏的习惯,因为它们是人性的必要成分。”

道林一言未发,从桌旁起身,走到隔壁房间,在钢琴前坐下,手指掠过象牙做的黑白琴键。咖啡送进来后,他停下了,抬头望着亨利勋爵说:“哈利,你有没有想过巴兹尔是被谋杀的?”

亨利勋爵打了个呵欠:“巴兹尔很有人缘,总是戴着一块到处可见的沃特伯里手表。为什么有人要谋杀他?他还没聪明到能树敌的程度。当然,他有杰出的绘画天才。但一个人可以画得像委拉斯凯兹那样,同时无趣至极。巴兹尔真的很无趣,他只有一次让我产生了兴趣,那还是在很多年前,当他告诉我他狂热地崇拜你,你是他艺术创作的根本动机。”

“我很喜欢巴兹尔,”道林语气里略带伤感地说,“那没人说他是被谋杀的吗?”

“噢,有些报纸是这样说的。但我觉得根本不可能。我知道巴黎有一些很可怕的地方,但巴兹尔这种人不会去那些地方。他没有好奇心,这是他的主要缺点。”

“如果我告诉你,是我杀了巴兹尔,你会怎么说?”年轻人问。他话一说完,就急切地盯着亨利勋爵。

“我会说,老兄,你扮演的是一个自己不适合的角色。一切犯罪都是庸俗的,恰如一切庸俗都是犯罪。道林,你天生没有犯谋杀罪的品质。如果我这样说伤了你的虚荣心,还请你原谅,但我向你保证,这是事实。犯罪是下等阶级的特权,我没有丝毫谴责他们的意思。我认为,犯罪之于他们,就如艺术之于我们,都只是一种寻求特别的感官刺激的方法。”

“一种寻求特别的感官刺激的方法?那么,你认为,一个人若杀过一次人,他就可能还会再杀人吗?别告诉我真是这样。”

“哦!如果一个人过于频繁地做同一件事,这事就变成了他的乐趣,”亨利勋爵笑着说,“那是生活最重要的秘密之一。但我一向认为,谋杀就是错的,人永远不该做那种无法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的事。我们别再谈可怜的巴兹尔了。我宁愿相信他能有你说的那种浪漫的结局,但我不信。我敢说,他是从公共马车上掉进了塞纳河,而售票员掩盖了这一丑闻。是的,我想那应是他的结局。我看见他正躺在那暗绿色的水下,头发上缠满了长长的水草,笨重的驳船在他头顶漂着。你知道,我认为他不可能再画出更多更好的作品了。最近十年来,他的画技下降了很多。”

道林叹息了一声,亨利勋爵穿过房间,开始把玩一只珍奇的爪哇鹦鹉的头。这是一只灰色的大鹦鹉,羽冠和尾巴是粉红色的,正在一根竹竿上摇摇晃晃地找着平衡。亨利勋爵尖细的手指一碰到它,它皱巴巴的白色眼睑皮就盖到了玻璃般的黑眼珠上,身子前后摇摆起来。

“是啊,”他接着说,一边转过身,从口袋里取出手帕,“他的画技真是每况愈下。在我看来,他的画似乎失去了什么——是失去了理想。当你和他不再是好友,他就不再是一个伟大的艺术家了。是什么把你们分开的?我想是他让你厌烦了吧。如果是这样,他绝不会原谅你,让人厌烦之人都有这习惯。对了,他给你画的那张漂亮的画像怎么样了?我记得他画好后我就再也没见过那幅画。哦!我记得好几年前你告诉我说你把画送到塞尔比去了,想不起来放在哪里了,或是半路被偷走了。你再没找回来吗?真可惜啊!这是幅杰作。我当时还想买下来呢。我现在倒真希望已经买下来了。它属于巴兹尔最好时期的作品。自那以后,他的作品就成了拙劣画技和良好立意的古怪结合,凡可称为英国艺术家代表的人,都有这个特点。你登过寻画启事吗?你应该这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