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大人物 12

我常常想起第一次和耶苇特见面的情形。那天晚上,她的家里洋溢着非洲的欧洲气氛,她穿着玛吉特·勃兰特牌黑色短衫,地板上台灯柔和的光线打在她的身上,琼·贝兹的歌声在我心中挑起万千遐想。

换个场合,换个时间,她或许不会给我留下这样的印象。或许,如果我当天就读了耶苇特给我的雷蒙德的文章,第二天下午她到我的公寓里来就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我就不会找理由让她靠在客厅的白墙上向我展示她的侧影,我们或许会径直去希腊俱乐部。中午看到她住的房子,已经让我有些吃惊。要是拜访后立刻通过文章认清雷蒙德,我就能进一步看清耶苇特——她的野心,她错误的判断,她的失败。

她这样的失败我一点儿也不想卷进去。我之所以想和耶苇特偷欢,只是想要如入云霄的快乐,想要脱离我现在的生活:沉闷,无谓的紧张,“这个国家的现状”。和同样被困住的人纠缠在一起不是我的本意。

但现在就是这个局面。我无法逃脱。那个下午,是我发现了她,但自此之后,我就成了她的猎物,被这个我一直希望赢取的女人占有了。满足感无济于事,只是打开了新的空白,启动了新的需求。

我眼中的小镇变了,它开始有了新的意义。不同的地方、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天气关联着不同的记忆和情绪。店里的抽屉里原来放着雷蒙德的杂志,也就是我忘记去看的那些杂志。现在换成了耶苇特的照片。有些照片很旧,对她来说应该很珍贵。这些照片是她送给我的礼物,她在不同时间送给我,或是用来示爱,或是作为奖赏,或是表示她的柔情。我们第一次见面没有拥抱,后来我们心照不宣地保持这样,不和对方说那种卿卿我我的情话。我们的感情以堕落的肉体方式宣泄,但我更喜欢耶苇特的照片,我觉得它们最为纯洁。我特别喜欢她孩提时在比利时拍的照片。当时的她还觉得未来是个琢磨不透的谜。

抽屉里有了这些照片,从店里看外面的风景就有了一种不同的感觉:广场上湿淋淋的树,商铺,四处游逛的村民,没有铺柏油的马路晴天尘灰满地,遇雨则一片红色泥泞。在这个破败的小镇,我曾经感到自己死气沉沉,而现在,我觉得它简直是为我而存在的。

与此同时,我开始关注政治,甚至可以说有一种政治焦虑。本来我不需要政治,但我无法克制自己。通过耶苇特,我和雷蒙德拴在了一起;通过雷蒙德,我和总统的权势——是事实也好,是一种认识也好——前所未有地联系在一起。看到到处都是总统肖像,我开始觉得我们不管是不是非洲人,都是他的人民。因为雷蒙德的缘故,我还有一种感觉,觉得我们都依靠着总统,同时,不管我们从事什么工作,也不管我们在多大程度上自认为是在为自己工作,我们都是在为他服务。

有很短一段时间,我相信雷蒙德就是因达尔所说的总统的白人亲信,我为自己和这个国家最有权势的人离得这么近而感到激动。我觉得自己超越了这个我熟悉的地区及其日常生活——山一样的垃圾堆,坑坑洼洼的公路,狡猾的官员,破败的城镇,每天从丛林里来的无所事事、无以果腹的村民,醉汉,动辄发生的谋杀,还有我的商店。总统远在首都,而围绕在他周围的权力,还有生活,却显得是这个国家的现实和本质之所在。

认识到雷蒙德的真正处境,总统随之远去,再次成为高高在上的人。但现在我和总统之间仍有一种联系:我觉得他的权势是某种个人的东西,好像我们每个人都通过一根线和他的权势连在一起,这根线他想收就收,想放就放。这种感觉我以前从来没有过。和镇上其他外国人一样,我过着本分的生活。我们把总统的官方肖像挂在自己的商店和办公室里;我们还购买各种总统基金。但我们都尽力把这一切当作背景,和自己的私人生活分开。比如在希腊俱乐部,大家就心照不宣地避开政治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