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新领地 8(第6/8页)

那个小伙子此刻正和女友一起坐在垫子上,他问:“您知道总统手杖上雕刻的蛇象征什么吗?听说手杖上雕刻的那个人腹部有神物,是真的?”

雷蒙德说:“这我不知道。那只是根手杖而已。是酋长的手杖。就和权杖、主教法冠一样,我想我们不应该到处寻找非洲的神话,这是个误区的。”

他的批评语气造成了一些不安,但雷蒙德仿佛没有注意到。

“最近,我看了总统的所有演讲稿。要是把这些演讲稿编辑出版,该是一本多么有趣的作品啊!其中当然少不了应景之作。不过可以做一个选本。摘选核心思想。”

因达尔问:“您现在是不是在做这项工作?他找您做这项工作吗?”

雷蒙德抬起一只手,耸了耸肩,意思是因达尔问的情况是可能的,不过现在要保密,他不好明说。

“这些演讲如果按照时间顺序看,最有意思的是其发展脉络。要是你们看看这些演讲,就能明白我说的对思想的渴求是怎么一回事。一开始,演讲中表现出来的思想还很简单。无非是团结、过去的殖民统治、对和平的需要等等。后来就变得很复杂,也很精彩,说到了非洲、政府和现代社会。如果编得好,这些演讲稿能成为一本手册,激励整个大陆进行一场真正的革命。在这些演讲的字里行间,处处散布着那种年轻人的绝望的感觉,多年前那种绝望曾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你总会有那种感觉:那些伤害绝无可能消除。如果你们有心,就能从这些演讲中看出一个年轻人对自己的母亲——一个宾馆女佣——遭受的屈辱感到深切的悲痛。他从来没有忘本。你们或许都不知道,就在今年早些时候,他带着所有政府官员去朝拜这个非洲女人的村庄。以前有没有这样的事?有哪位统治者把非洲丛林变得这么神圣?这种孝顺让人感动得掉泪。你能想象一位非洲宾馆的女佣在殖民时代所遭受的屈辱吗?不管多少孝行都不能弥补这些屈辱,但我们能给的也只有孝行。”

“我们也可以遗忘,”因达尔说,“我们可以践踏过去。”

雷蒙德说:“非洲大部分领袖都是这样做的。他们想在非洲丛林里建起摩天大楼。而我们的这位却要建造圣殿。”

喇叭里一直在放没有歌词的音乐。现在《芭芭拉·艾伦》又开始了,歌词有些让人分神。雷蒙德站了起来。坐在垫子上的年轻人想走过去把音量调低。雷蒙德示意他不必麻烦,但音量还是被调低了。

雷蒙德说:“我很想陪一陪各位,遗憾的是我要去工作了。否则可能会漏掉什么。我发觉写散文风格的记叙文最难的是承接。可能是一句话,也可能是一个字,起到承上启下的作用。刚才和大家坐在这里,我突然想到怎么解决一个很棘手的问题。我必须把它记下来。否则我会忘掉。”

他正要离开,突然又站住说:“写这种没人写过的东西,其难度我想并没有被充分理解。偶尔就特定问题写一写学术文章并不难,比如巴蓬德起义之类的题目,因为有固定的套路。而宏大的叙事就不同了。所以我在想现代历史写作巨匠特奥多尔·蒙森。我们如今讨论的关于罗马共和国的一切都只是蒙森工作的延续。各种问题、事件,以及叙事本身,特别是共和国后期的动乱阶段——这位德国天才全都洞若观火。当然,特奥多尔·蒙森有幸知道自己所写的是个重大题材。我们这些在自己的领域里搞研究的人却不能像他这么肯定。我们不知道后人会不会觉得我们记载的事件有任何价值。我们不知道非洲大陆将来要走向何方。我们只能像这样继续下去。”

他的话戛然而止,他转身离开了房间。我们一个个哑口无言,看着他刚离开的地方,许久才慢慢把注意力转到耶苇特身上。她现在是雷蒙德在这间屋子里的代表。她仍然微笑着,表示已然接收到我们的致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