丐仙(第2/5页)

见有高门,口圆如井,人则光明似昼。阶路皆苍石砌成,滑洁无纤翳。有大树一株,高数丈;上开赤花,大如莲,纷坛满树。下一女子,绛红之衣于砧上,艳丽无双。高木立晴停,竟忘行步。女子见之,怒曰:“何处狂郎,妄来此处!”辄以杵投之,中其背。陈急曳于虚所,切责之。高被杵,酒亦顿醒,殊觉汗愧。乃从陈出,有白云接于足下。陈曰:“从此别矣。有所嘱,慎志勿忘:君寿不永,明日速避西山中,当可免。”高欲挽之,反身竟去。

高觉云渐低,身落园中,则景物大非,归与妻子言,共相骇异。视衣上着杵处,异红如锦,有奇香。早起,从陈言,裹粮入山。大雾障天,茫茫然不辨径路。蹑荒急奔,忽失足,堕云窟中,觉深不可测;而身幸不损。定醒良久,仰见云气如笼。乃自叹曰:“仙人令我逃避,大数终不能免,何时出此窟耶!”又坐移时,见深处隐隐有光,遂起而渐人,则别有天地。有三老方对奕,见高至,亦不顾问,棋不辍。高蹲而观焉。局终,敛子人盒,方问客何得至此。高言:“迷堕失路。”老者曰:“此非人间,不宜久淹。我送君归。”乃导至窟下,觉云气拥之以升,遂履平地。见山中树叶深黄,萧萧木落,似是秋杪。大惊曰:“我以冬来,何变暮秋?”奔赴家中,妻子尽惊,相聚而泣,高讶问之,妻曰:“君去三年不返,皆以为异物矣。”高曰:“异哉,才顷刻耳。”于腰中出其粮粮,已若灰烬。相与诧异。妻曰:“君行后,我梦二人皂衣闪带,似谇赋者,汹汹然入室张顾,曰:‘彼何往?’我诃之曰:‘彼已外出。尔即官差,何得入闺闼中!’二人乃出,且行且语云‘怪事怪事’而去。”乃悟已所遇者,仙也;妻所梦者,鬼也。高每对客,衷杵衣于内,满座皆闻其香,非麝非兰,着汗弥盛。

据《聊斋志异》二十四卷抄本

[白话]高玉成是世家大族的子弟,住在金城的广里。他擅长针灸,不管是富人还是穷人,他都予以医治。一次,乡里来了一个乞丐,小腿上长了个难以医治的疮,躺在路上,腿上流着脓血,又脏又臭,让人不敢接近他。周围的人们生怕他死在这里,每天给他一顿吃的。高玉成看见后,很同情他,便派人把他扶回自己家,安置在耳房里。家里人都嫌恶他身上的恶臭,捂着鼻子,远远地站着看。高玉成取出艾绒,亲自给他针灸,每天还给他送去饭菜。几天以后,乞丐索要汤饼吃,仆人愤怒地呵责他。高玉成听说以后,就命令仆人给他汤饼吃。不久,乞丐又要求喝酒吃肉。仆人跑去报告高玉成说:“这乞丐简直太可笑了!当他躺在路上的时候,每天要吃一顿饭都得不到。如今给他一日三餐,他还嫌粗糙,已经给了他汤饼,他还要吃肉喝酒。像他这样贪吃贪喝的人,就应该还把他扔到路上去!”高玉成问乞丐腿上的疮怎么样,仆人回答道:“疮痂已经渐渐脱落了,好像能走路了,但他还是假装哼哼叽叽的,作出一副呻吟痛苦的样子。”高玉成说:“能花多少钱呀!马上送给他酒肉,等他恢复健康以后,或许不会把我们当仇人。”仆人假装答应了,但实际上并没有给,而且还跟其他仆人小声地说起此事,众人都笑话主人有点儿痴呆。

第二天,高玉成亲自前去看望乞丐,乞丐跛着腿站起来说:“承蒙先生高尚的情义,让我这个快死的人复生,白骨上又长出新肉,你的恩惠就像天地一样深厚宽广。但是,我的身体还没有复原,所以就妄想吃点儿好的,过过馋瘾。”高玉成知道昨天仆人没有执行命令,就把那仆人叫来,痛打了一顿,并且命令马上端来酒菜给乞丐吃。那仆人怀恨在心,到了半夜,放火烧了耳房,然后又故意大声喊救火。高玉成起来一看,耳房已经被烧成了灰烬,便叹气说:“乞丐的命也完了!”他督促众人赶紧把火扑灭,却发现乞丐在火中“呼呼”大睡,鼾声像打雷一样。把他叫醒了,他还故意惊讶地问道:“屋子到哪里去了?”众人这才惊讶地发现他不是寻常人。高玉成更加尊重他,让他睡到客房去,又给新衣服穿,还每天都和他在一起相处。问起他的姓名,乞丐自称叫“陈九”。过了几天,乞丐的容颜越发显出光泽,言谈也很有风度。他又擅长下棋,高玉成和他对局,都输掉了,此后,高玉成就每天跟他学下棋,学到了不少奥妙的棋招。这样过了半年,乞丐不说要走,高玉成也一时半刻少不了他,否则就快乐不起来。即使有贵客前来,他也一定要带着乞丐一同饮酒。有时掷骰子行令,陈九常常代高玉成呼叫花色,每次他叫什么花色,没有不如意的。高玉成感到十分惊异。每次求他变戏法时,陈九就推辞说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