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夫人(第2/6页)

“某祖墓尚在彰郡,每欲扶两棕归葬故里,以资斧未办,姑犹迟迟。今妹子从去,归计益决矣。”生闻之,锐然自任。二慕俱喜。酒数行,辞去。生却仆移灯,琴瑟之爱,不可胜言。次日,薛已知之,趋入城,除别院馆生。生诣淮,交盘已,留伍居肆;装资返桃源,同二慕启岳父母骸骨,两家细小,载与俱归。入门安置已,囊金诣主。前仆已候于途。从去,妇逆见,色喜曰:“陶朱公载得西子来矣!前日为客,今日吾甥婿也。”置酒迎尘,借益亲爱。生服其先知,因问:“夫人与岳母远近?”妇云:“勿问,久自知之。”乃堆金案上,瓜分为五;自取其二,曰:“吾无用处,聊贻长孙。”生以过多,辞不受。凄然曰:“吾家零落,宅中乔木,被人伐作薪;孙子去此颇远,门户萧条,烦公子一营办之。”生诺,而金止受其半。妇强内之。送生出,挥涕而返。生疑怪间,回视第宅,则为墟墓。始悟妇即妻之外祖母也。既归,赎墓田一顷,封植伟丽。刘有二孙,长即荆卿;次玉卿,饮博无赖,皆贫。兄弟诣生申谢,生悉厚赠之。由此往来最稔。生颇道其经商之由,玉卿窃意家中多金,夜合博徒数辈,发墓搜之,剖棺露胔,竟无少获,失望而散。生知墓被发,以告荆卿。荆卿诣生同验之,入圹,见案上累累,前所分金具在。荆卿欲与生共取之。生曰:

“夫人原留此以待兄也。”荆卿乃囊运而归,告诸邑宰,访缉甚严。后一人卖坟中玉簪,获之,穷讯其党,始知玉卿为首。宰将治以极刑;荆卿代哀,仅得赊死。墓内外两家并力营缮,较前益坚美。由此廉、刘皆富,惟玉卿如故。生及荆卿常河润之,而终不足供其博赌。一夜,盗入生家,执索金资。生所藏金,皆以千五百为箇,发示之。盗取其二,止有鬼马在厩,用以运之而去。使生送诸野,乃释之。村众望盗火未远,噪逐之;贼惊遁。共至共处,则金委路侧,马已倒为灰烬。始知马亦鬼也。是夜止失金铡一枚而已。先是,盗执生妻,悦其美,将就淫之,一盗带面具,力呵止之,声似玉卿。盗释生妻,但脱腕铡而去。生以是疑玉卿,然心窃德之。后盗以钏质赌,为捕役所获,诘其党,果有玉卿。宰怒,备极五毒。兄与生谋,欲以重贿脱之,谋未成而玉卿已死。生犹时恤其妻子,生后登贤书,数世皆素封焉。呜呼!“贪”字之点画形象,甚近乎“贫”。如玉卿者,可以鉴矣:

据《聊斋志异》手稿本

[白话]有位姓廉的书生,是彰德人,从小好学,但很早就失去了父亲,家里非常贫困。有一天,廉生外出,傍晚回来时迷了路。进了一个村子,有个老太太过来说:“廉公子去哪里?天不是黑了吗?”廉生正在着急,也顾不上问老太太是谁,便求借宿。老太太带着他进了一个大宅。只见两个丫环提着灯笼,引导着一位夫人出来,夫人四十多岁,举止有大家风度。老太太迎上去说:“廉公子到了。”廉生急忙上前拜见。夫人高兴地说:“公子这么清秀俊雅,何止是做个富家翁啊!”随即摆上酒宴,夫人坐在一边,频频劝酒,而自己举杯却不曾喝,拿起筷子也没有吃。廉生很疑惑,再三打听她的家世,夫人笑着说:“再喝三杯就告诉你。”廉生依命喝了三杯。夫人说:“亡夫姓刘,客居江西时,突然遭到意外亡故了。我独自住在这荒丘野岭,家境日益败落。虽有两个孙子,不是败家子,就是无用之才。公子虽然不与我们同姓,却也是三生的亲骨肉,而且你秉性纯朴忠厚,所以我才来腆然相见。我没有别的事麻烦你,我藏了一点儿钱,想请公子拿到外面做个买卖,分点儿馀利,也胜过你案头苦读。”廉生推辞说自己年轻,又是书呆子,恐怕有负重托。夫人说:“谋生是读书的基础。以公子的聪明,干什么不行?”于是派丫环拿出钱来,当面交付了八百多两银子。廉生诚惶诚恐地坚持推辞,夫人说:“我也知道公子不习惯跑买卖,只是试着做,一定不会不顺的。”廉生考虑这么多银子,不是一个人承担得了的,商议找合伙人。夫人说:“不用。只找一个诚实能干的仆人,给公子干活就够了。”于是她掰着纤细的手指算了一下,说:“姓伍的吉利。”命家人备马、装银子送廉生出去,说:“腊月底一定洗刷杯盘,恭候为公子洗尘。”又回头对家人说:“这匹马已经驯服了,可以骑,就送给公子,不用牵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