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第3/8页)

母以忆子故,偶至其家,见子柴瘠,归而痛哭欲死。夜梦一叟告之

曰:“不须忧烦,此是前世因江城原静业和尚所养长生鼠,公子前生为士人,偶游其地,误毙之。今作恶报,不可以人力回也。每早起,虔心诵观音咒一百遍,必当有效。”醒而述于仲鸿,异之,夫妻遵教,虔诵两月余,女横如故,益之狂纵。闻门外钲鼓,辄握发出,憨然引眺,千人指视,恬不为怪。翁姑共耻之,而不能禁。忽有老僧在门外宣佛果,观者如堵。僧吹鼓上革作牛鸣。女奔出,见人众无隙,命婢移行床,翘登其上。众目集视,女如弗觉。逾时,僧敷衍将毕,索清水一盂,持向女而宣言曰:“莫要嗔,莫要嗔!前世也非假,令世也非真。咄!鼠子缩头去,勿使猫儿寻。”宣已,吸水噀射女面,粉黛淫淫,下沾衿袖。众大骇,意女暴怒,女殊不语,拭面自归。僧亦遂去。女人室痴坐,喀然若丧,终日不食,扫榻遽寝,中夜,忽唤生醒。生疑其将遗,捧进溺盆。女却之,暗把生臂,曳入衾。生承命,四体惊悚,若奉丹诏。女慨然曰:“使君如此,何以为人!”乃以手抚们生体,每至刀杖痕,嘤嘤啜位,辄以爪甲自掐,恨不即死。生见其状,意良不忍,所以慰藉之良厚。女曰:“妾思和尚必是菩萨化身。清水一洒,若更腑肺,今回忆囊昔所为,都如隔世。妾向时得毋非人耶?有夫妇而不能欢,有姑嫜而不能事,是诚何心!明日可移家去,仍与父母同居,庶便定省。”絮语终夜,如话十年之别。昧爽即起,折衣敛器,婢携麓,躬襆被,促生前往叩扉。母出骇问,告以意。母尚迟回有难色,女已偕婢入。母从入。女伏地哀泣,但求免死。母察其意诚,亦泣曰:“吾几何遽如此?”生为细述前状,始悟曩昔之梦验也。喜,唤厮仆为除旧舍。女自是承颜顺志,过于孝子。见人,则觍如新妇。或戏述住事,则红涨于颊。且勤俭,又善居积:三年翁媪不问家计,而富称巨万矣。生是岁乡捷。每谓生曰:“当日一见芳兰,今犹忆之。”生以不受茶毒,愿已至足,妄念所不敢萌,唯唯而已。会以应举入都,数月乃返。入室,见芳兰方与江城对奔。惊而问之,则女以数百金出其籍矣。此事浙中王子雅言之甚详。异史氏曰:“人生业果,饮啄必报,而惟果报之在房中者,如附骨之疽,其毒尤惨。每见天下贤妇十之一,悍妇十之九,亦以见人世之能修善业者少也。观自在愿力宏大,何不将盂中水洒大千世界也?”

据《聊斋志异》铸雪斋抄本

[白话]临江高蕃,少年聪慧,仪容秀美,十四岁入县学。富户人家争相把女儿许配给他,高蕃选择十分苛刻,屡次违逆父命。父亲高仲鸿,六十岁了,只有这一个儿子,因此宠爱有加,不忍心稍微违背他的心意。起初,东村有个樊翁,在集市上教小孩子读书,带着家室租了高蕃家的房子住。樊翁有个女儿,小名江城,与高蕃同岁,当时都八九岁,两小无猜,每天在一起嬉戏。后来樊翁一家搬走了,四五年过去,没有往来。一天,高蕃在小胡同里见到一个女郎,美丽出众,身后跟个小丫环,只有六七岁。高蕃不敢正眼尽情打量,只是斜着眼偷看。那女子停下脚步看着高蕃,像要说什么。高蕃仔细看去,原来是江城,顿时分外惊喜。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四目相对地呆立着,对视了好一会儿才分别,心中都感到互相的爱恋。高蕃故意把红巾丢在地上走了。小丫环拾起红巾,欢欢喜喜地把它交给江城。江城把红巾装在袖口中,换上自己的香巾,假装对小丫环说:“高秀才不是一般的人,不能留下他遗失的东西,你快追上去还给人家。”小丫环果然追上去把香巾交给高蕃,高蕃得到江城的香巾非常高兴。回家见到母亲,请求母亲去跟樊家提亲。母亲说:“樊家没有半间房屋,到处流浪,怎么配得上与我们家结亲!”高蕃说:“是我自己愿意的,自然不会后悔。”母亲拿不定主意,和高仲鸿商量,高仲鸿坚持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