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孝廉(第2/3页)

异史氏曰:“石孝廉,翩翩若书生。或言其折节能下士,语人如恐伤。壮年殂谢,士林悼之。至闻其负狐妇一事,则与李十郎何以少异?”

据《聊斋志异》手稿本

[白话]武举人石某,带着钱财前往京城,准备谋求官职。来到德州时,他突然得病,口吐鲜血,不能起身,整天躺在船中。仆人夺走钱财,逃之夭夭,石某气愤异常,病情加重,钱粮也断绝了。船家打算把他丢下。这时恰巧有一位妇人乘船前来,夜里来这里停泊,听到石某之事,愿意让石某坐自己的船。船家大喜,把石某扶到妇人的船上。石某一看,妇人四十多岁,衣着亮丽,风韵犹存。他呻吟着表示感谢。妇人近前仔细看了看说:“你原先有痨病的根子,现在魂魄已经到墓地了。”石某一听,放声哀哭。妇人说:“我有一种丸药,能起死回生。如能病愈,可别忘了我。”石某挥泪起誓。妇人便用药喂他,过了半天,已觉稍微好了一些。妇人在床前给他吃好菜好饭,深厚的情意胜过夫妇,他对妇人也更加感激。过了一个多月,石某的病完全好了。他跪着爬到妇人面前,像对母亲一样地尊敬妇人。妇人说:“我孤单一人,无依无靠,你如果不嫌我年老色衰,我愿当你妻子。”当时石某三十多岁,丧妻一年多,听了这话,大喜过望,两人便成为恩爱夫妻。于是妇人拿出积蓄的钱来,让石某到京城疏通关节,相约等他返回时两人一同回家。

石某前往京城攀附权贵钻营,授任为本省的地方军事长官,剩下的钱买了鞍马,一时间冠服车马都显赫起来。这时他想妇人的年纪已大,终究不是理想的配偶,便用一百两银子骋娶王氏为继室。但他心中惶恐胆怯,怕妇人听说其事,便避开经过德州的道路,绕道赴任。历时一年多,与妇人不通音讯。有一位石某的表兄弟偶然来到德州,成为妇人的近邻。妇人得知后,去问石某的情况,表兄弟如实相告。妇人破口大骂,便把往事告诉了表兄弟,表兄弟也替妇人不平,安慰劝解说:“也许表哥官署里事物繁冗,还无暇顾及家事。请写一封信,我为嫂子送去。”妇人依言而行。表兄弟郑重地把信交给石某,石某却完全置之不顾。又过了一年多时间,妇人自己前来找石某,先住进旅馆,请官署里接待宾客的吏役通报姓名。石某命人拒绝。一天,石某正在聚会欢饮,就听见叫骂声传了进来,石某放下酒杯凝神静听时,妇人已经掀起门帘走了进来。石某大为惊骇,面如土色。妇人指着石某骂道:“薄情郎!快活吗?想想你的财产和地位是哪里来的?我对你情分不薄,即使想讨小老婆,跟我商量商量又有何妨?”石某吓得不敢迈步,不敢喘气,连话也说不出来。过了许久,他直身跪下,以头叩地,花言巧语,请求宽恕,妇人这才逐渐消气。石某与王氏商量,让王氏以妹自称与妇人相见。王氏很不乐意,石某再三哀求,才去见妇人。王氏向妇人行礼,妇人也向王氏还礼。妇人说:“妹妹别怕,我不是蛮横妒忌的人。过去的事,实在是人情难以忍受的,妹妹也应该不愿意有这样的男人。”便向王氏备述事情的经过。王氏也很气愤,便与妇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大骂石某。石某无地自容,只求改过赎罪,于是大家平静无事。

起初,妇人没进门之前,石某嘱咐看门人别让妇人进来。到这时,石某对看门人非常恼火,暗暗地责备看门人。看门人坚持说自己没去开门,也没人进门,所以很不服气。石某疑惑不解,却不敢去问妇人,两人虽然有说有笑的,但终究不再亲热。幸好妇人娴静温顺,不去争床笫欢爱,晚饭后关门早早睡下,并不过问丈夫夜间在哪里过夜。王氏开始还比较担心,但看见妇人如此这般,对她便更加敬重。每天黎明时分便去请安,像事奉婆婆似的。妇人管理下人宽和得体而明察秋毫,如同神仙。有一天,石某丢了官印,整个官署乱作一团,惶急不安地走来走去,无计可施。妇人笑着说:“别发愁,把井淘干,就能找到。”石某照办,果然找到。问其中的缘由,妇人只是笑,不回答。隐隐约约地,似乎妇人知道偷印者的姓名,但始终不肯透露出来。住到年底,石某观察妇人有许多行为异于寻常,便怀疑她不是人类,时常在她睡后让人去偷看偷听,只听见床上整夜有抖动衣服的声音,也不知道她在干什么。妇人与王氏互相极为同情怜惜。一天晚上,石某因前往按察使司没回家,妇人与王氏喝酒,不知不觉地喝得大醉,就躺倒在酒席旁边,变成一只狐狸。王氏怜惜妇人,给她盖上一床锦被。不久,石某进屋,王氏把这件不寻常的事情告知石某。石某要杀妇人,王氏说:“即使她是狐狸,哪里对不起你?”石某不听,急忙去找佩刀。这时妇人已经醒来,骂道:“毒蛇的行为,豺狼的心,绝对不能长远住在一起了!你以前吃的药,请还给我!”便唾石某的脸。石某感到一股阴森森的寒意,像浇了冰水似的,喉咙里丝丝拉拉地发痒,终于把丸药呕吐出来,而丸药依然如故。妇人拾起丸药,气愤地径自走出门去,去追她,已经踪迹杳然了。石某在半夜旧病复发,咳血不止,历时半年后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