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孝廉

与《花姑子》相接,本篇叙述的是人有负于狐狸的故事。

开篇极力写武孝廉穷途末路:暴病不起,仆人携款潜逃,所雇的船夫准备丢弃他。在这种境遇下,一个陌路的好心妇人,接济他,给他治病,又拿出钱来使他取得了富贵,为下文做了铺垫。中间部分写武孝廉富贵变心,停妻再娶,不仅不再与妇人通音问,而且妇人写信也不理,求见也不认,直到闯进门才不得不接纳;又极力写妇人相认后恪守三从四德,温柔善良,但当武孝廉偶然得知妇人是狐狸后,便狠心地想加以杀害。最后部分写妇人看破武孝廉面目决然离去,并讨回了救治武孝廉的灵丹妙药,武孝廉旧病复发不治而亡。

这个故事呼应了蒲松龄在《花姑子》的“异史氏曰”中说的话:“蒙恩衔结,至于没齿,则人有惭于禽兽者矣。”借以批判了人的负恩现象。

虽然故事是虚构的,但从作者在叙事中隐其名,而在“异史氏曰”中详谈其给人的印象看,武孝廉大概实有其人,故事也有所指,他的早亡一定与其有所失德有关。

武孝廉石某,囊资赴都,将求铨叙。至德州,暴病,唾血不起,长卧舟中。仆篡金亡去。石大恚,病益加,资粮断绝。榜人谋委弃之。会有女子乘船,夜来临泊,闻之,自愿以舟载石。榜人悦,扶石登女舟。石视之,妇四十余,被服灿丽,神采犹都。呻以感谢。妇临审曰:

“君夙有瘵根,今魂魄已游墟墓。”石闻之,噭然哀哭。妇曰:“我有丸药,能起死。苟病瘳,勿相忘。”石洒位矢盟。妇乃以药饵石;半曰,觉少痊。妇即榻供甘旨,殷勤过于夫妇。石益德之。月余,病良已。石膝行而前,敬之如母。妇曰:“妾茕独无依,如不以色衰见憎,愿侍中栉。”时石三十余,丧偶经年,闻之,喜惬过望,遂相燕好。妇乃出藏金,使入都营干,相约返与同归。

石赴都夤缘,选得本省司阃;馀金市鞍马,冠盖赫奕。因念妇腊已高,终非良偶,因以百金聘王氏女为继室。心中悚怯,恐妇闻知,遂避德州道,迂途履任。年徐,不通音耗。有石中表,偶至德州,与妇为邻。妇知之,诣问石况。某以实对。妇大骂,因告以情。某亦代为不平,慰解曰:“或署中务冗,尚未暇遑。乞修尺一书,为嫂寄之。”妇如其言。某敬以达石,石殊不置意。又年余,妇自往归石,止于旅舍,托官署司宾者通姓氏。石令绝之。一日,方燕饮,闻喧詈声;释杯凝听,则妇己搴帘入矣。石大骇,面色如土。妇指骂曰:“薄情郎!安乐那?试思富若贵何所自来?我与汝情分不薄,即欲置婢妾,相谋何害?”石累足屏气,不能复作声。久之,长跽自投,诡辞乞着。妇气稍平。石与王氏谋,使以妹礼见妇。王氏雅不欲;石固哀之,乃住。王拜,妇亦答拜。曰:“妹勿惧,我非悍妒者。曩事,实人情所不堪,即妹亦当不愿有是郎。”遂为王缅述本末。王亦愤恨,因与交詈石。石不能自为地,惟求自赎,遂相安帖。初,妇之未入也,石戒阍人勿通。至此,怒阍人,阴诘让之。阍人固言管钥未发,无人者,不服。石疑之而不敢问妇,两虽言笑,而终非所好也。幸妇娴婉,不争夕。三餐后,掩闼早眠,并不问良人夜宿何所。王初犹自危;见其如此,益敬之。厌旦往朝,如事姑嫜。妇御下宽和有体,而明察若神。一日,石失印绶,合署沸腾,屑屑还往,无所为计。妇笑言:“勿忧,竭井可得。”石从之,果得之。叩其故,辄笑不言。隐约间,似知盗者姓名,然终不肯泄。居之终岁,察其行多异。石疑其非人,常于寝后使人瞷听之,但闻床上终夜作振衣声,亦不知其何为。妇与王极相怜爱。一夕,石以赴臬司未归,妇与王饮,不觉过醉,就卧席间,化而为狐。王伶之,覆以锦褥。未几,石入,王告以异。石欲杀之。王曰:“即狐,何负于君?”石不听,急觅佩刀。而妇已醒,骂曰:“虺蝮之行,而豺狼之心,必不可以久居!曩所啖药,乞赐还也!”即唾石面。石觉森寒如浇冰水,喉中习习作痒;呕出,则丸药如故。妇拾之,忿然迳出,追之已杳。石中夜旧症复作,血嗽不止,半岁而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