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秧(第4/9页)

太阳升起好高了,王生才上路。走了半天左右的路,发现前面有个人骑着白色驴子,年纪四十来岁,衣帽穿戴整齐干净,骑在驴子上低着头,打着盹几乎要掉下来。有时走到了王生前头,有时又落到王生后头,连续走了十多里路。王生以为这个人好生奇怪,便问道:“夜里做了什么,怎么弄得这般疲倦瞌睡?”那人听到有人问话,猛地伸了个懒腰,说:“我是清苑人,姓许。临淄县高檠是我的中表亲。家兄在他的衙门里教书,我到那里去探望,得到一些馈赠。昨天夜里住宿,误同念秧们住在一起,我警惕得一夜没敢合眼,结果弄得白天这样迷糊。”王生故意问道:“念秧是怎么回事?”许某说:“你出外做客时间短,不知道什么是险诈。如今有一类匪徒,专门用甜言蜜语诱骗行人旅客,与你纠缠在一起,一起走,一起住,寻找机会骗取钱财。昨天我有个远房亲戚,就是因为遇到这事,把路费都丢光了。我们都要有所警惕防备。”王生点头称是。先前,临淄县县令与王生有些交往,王生曾经做过那里的幕僚,认识他的门客,其中确实有姓许的,就不再怀疑他了。于是与他说起家常话,并打听他哥哥的情况。许某便约会王生,天黑后住一个旅店,王生答应下来。王生的仆人始终怀疑这个人有诈,私下与主人商量,耽搁时间,不往前走,这样就彼此走失了,不见踪迹。

第二天,天到了正午的时候,又遇到一个少年,年约十六七岁,骑着一头健壮的骡子,衣服帽子秀丽整洁,容貌也很漂亮。他们一同走了很长时间,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太阳偏西,少年忽然说道:“前面离屈律店不远啦。”王生微微答应他一声。少年接着唉声叹气,好像不能控制。王生略微打听了一下,少年叹道:“我是江南人,姓金。三年的苦读,期望能够考上,没想到名落孙山!家兄在某部主持政务,于是带着家眷来,希望散散心。生来不习惯长途跋涉,扑面的尘沙,使人烦恼。”说着,取出红面巾擦脸,不断地叹息。听少年说话,操着南方口音,娇声婉转如同女孩子一般。王生心里喜欢他,便稍稍安慰了他几句。少年说:“刚才我是自己先跑出来的,家眷久等也不见到来,不知为什么仆人也没有来的?天快黑了,如何是好?”少年呆在原地望着远方,向前走得很慢。王生于是赶路,离少年越走越远了。

天黑时,王生投宿旅店,走进客房,靠墙边有一张床,已有行李放在上面。王生正问主人,有一个人进来,拿起行李就要走,说:“请在这里安歇,我就搬到别的地方去。”王生一看,这人就是许某。王生止住他,让他留下同住一间房子,许某便留下来了,于是彼此坐下来说话。不大工夫,又有一个带行李的人进来,一见王生、许某在屋里,便返身就走,说:“已有客人啦。”王生审视,原来是途中遇到的少年。王生还没说话,许某急忙起身,拽他留下,少年便坐下来。许某就打听少年的家族及祖籍,少年便把途中说的又说了一遍。不一会儿,少年打开钱袋,掏出银两堆在一起,显得很重。他秤了一两多银子,交给店主,嘱咐准备酒菜,以供夜里聊天吃喝。王、许二人争着劝阻少年,少年不听。工夫不大,酒菜一齐摆上来了。饮酒之间,少年谈论文章之道,很是风流儒雅。王生询问江南考场中的试题,少年全都告诉了他,还把自己文章中承题破题的文字及得意的句子,背诵出来,说罢,流露出愤愤不平之意。大家也为他扼腕惋惜。少年又说起家眷丢失,身边没有仆人,不懂喂牲口。王生便叫自己的仆人帮助他照料,少年深表感谢。

不多一会儿,少年跺着脚说:“生平困顿不顺,出门也没有好事。昨天夜里住店,遇上一帮坏人,他们掷骰子大呼小叫的,吵得心烦睡不着觉。”南方话呼“骰”为“兜”,许某不明白,一再追问,少年便用手比划着形状。许某于是笑着从口袋里摸出一枚骰子,说:“是不是这东西啊?”少年答应是。许某便以骰子为酒令,大家一起高兴地喝酒。酒喝到兴头时,许某请大家一起掷骰子玩,说是要赢个东道主做。王生推辞说不会玩,许某便与少年相对玩起来。许某还暗中嘱咐王生说:“你不要说出来。南蛮公子哥很有钱,年纪又小,未必深知赌道。我赢些钱,明天我请你吃饭。”说完,两个人便进了另一间屋。不久,便听到闹哄哄的赌博的声音,王生偷偷看了看,见栖霞县的差人也在其中玩。他非常疑惑,打开被褥,自己独自躺下睡觉。又过了一阵,众人都来拉王生去赌,王生坚决以不会玩为由拒绝。许某提出愿意代王生去赌,王生还不是肯,但最终他们还是强行代王生赌博。不久,他们跑到王生床前报告说:“你赢了几个赌码了。”王生在睡梦中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