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叉国(第2/7页)

去移时,挟鹿肉来啖商。自言:“父亦交人。”商问之,而知为徐,商在客中尝识之。因曰:“我故人也。今其子为副将。”少年不解何名。商曰:“此中国之官名。”又问:“何以为官?”曰:“出则舆马,入则高堂;上一呼而下百诺;见者侧目视,侧足立:此名为官。”少年甚歆动。商曰:“既尊君在交,何久淹此?”少年以情告。商劝南旋。曰:“余亦常作是念。但母非中国人,言貌殊异;且同类觉之,必见残害:用是辗转。”乃出曰:“待北风起,我来送汝行。烦于父兄处,寄一耗问。”商伏洞中几半年。时自棘中外窥,见山中辄有夜叉往还;大惧,不敢少动。一日,北风策策,少年忽至,引与急窜。嘱曰:“所言勿忘却。”商应之。又以肉置几上,商乃归。敬抵交,达副总府,备述所见。彪闻而悲,欲往寻之。父虑海涛妖薮,险恶难犯,力阻之。彪抚膺痛哭,父不能止。乃告交帅,携两兵至海内。逆风阻舟,摆簸海中者半月。四望无涯,咫尺迷闷,无从辨其南北。忽而涌波接汉,乘舟倾覆。彪落海中,逐浪浮沉。久之,被一物曳去;至一处,竟有舍宇。彪视之,一物如夜叉状。彪乃作夜叉语。夜叉惊讯之,彪乃告以所往。夜叉喜曰:“卧眉,我故里也。唐突可罪!君离故道已八千里。此去为毒龙国,向卧眉非路。”乃觅舟来送彪。夜叉在水中推行如矢,瞬息千里,过一宵,已达北岸。见一少年,临流瞻望。彪知山无人类,疑是弟;近之,果弟。因执手哭。既而问母及妹,并云健安。彪欲偕往,弟止之,仓忙便去。回谢夜叉,则已去。未几,母妹俱至,见彪俱哭。彪告其意。母曰:“恐去为人所凌。”彪曰:“儿在中国甚荣贵,人不敢欺。”归计已决,苦逆风难渡。母子方徊徨间,忽见布帆南动,其声瑟瑟。彪喜曰:“天助吾也!”相继登舟,波如箭激;三日抵岸。见者皆奔。彪向三人脱分袍裤。抵家,母夜叉见翁怒骂,恨其不谋。徐谢过不遑。家人拜见家主母,无不战栗。彪劝母学作华言,衣锦,厌粱肉,乃大欣慰。

母女皆男儿装,类满制。数月稍辨语言,弟妹亦渐白皙。弟曰豹,妹曰夜儿,俱强有力。彪耻不知书,教弟读。豹最慧,经史一过辄了。又不欲操儒业;仍使挽强弩,驰怒马。登武进士第。聘阿游击女。夜儿以异种,无与为婚。会标下袁守备失偶,强妻之。夜儿开百石弓,百余步射小鸟,无虚落。袁每征,辄与妻俱。历任同知将军,奇勋半出于闺门。豹三十四岁挂印。母尝从之南征,每临巨敌,辄擐甲执锐,为子接应,见者莫不辟易。诏封男爵。豹代母疏辞,封夫人。

异史氏曰:“夜叉夫人,亦所罕闻,然细思之而不罕也:家家床头有个夜叉在。”

据《聊斋志异》铸雪斋抄本

[白话]交州有位姓徐的商人,漂洋过海做生意,忽然在海上遇到了风暴,商船失去了控制,被风吹走了。当他睁开眼睛看时,船漂到了一处岸边,岸上是苍莽的深山老林。徐某希望能遇到土著居民,就把船拴在岸边,背上干粮和干肉上了岸。刚进入深山时,只见两旁的山崖上布满了许多大大小小的洞口,密集得就像蜂房一样,洞中隐隐约约传来人们说话的声音。徐某来到一个洞处,停下脚步向洞内一看,只见洞中有两个夜叉,牙齿就像排列的剑戟一样参差不齐,眼睛外突,像灯笼似的闪烁不定,它们正用爪子劈开一只活鹿,然后生吞活剥地吃着。徐某见状,吓得魂飞魄散,急忙向山下狂奔,可是夜叉已经看见他了,马上放下手中的鹿肉,迅速把徐某捉进洞里。两个夜叉说话,就像鸟鸣兽吼。这两个夜叉争着撕裂了徐某的衣服,好像即刻就要把他吞进肚子里似的。徐某吓得要死,赶紧取出口袋里的干粮,还有牛肉脯一起送给他们吃。两个夜叉分着吃,吃得特别香,吃完又来翻徐某的口袋。徐某摇着手向他们表示没有了。夜叉大为恼怒,又来抓徐某。徐某向他们哀求说:“你们放了我吧。我的船上有锅,可以为你们煮肉做菜。”两个夜叉不明白徐某在说些什么,还是怒气冲冲的。徐某只好又打手势比划了一阵,夜叉才好像明白了一点儿。于是,两个夜叉跟随着徐某来到船上,取出炊具后又回到洞里,徐某搞来一些薪柴点着了火,就把两个夜叉没有吃完的鹿肉煮熟了献给他们。两个夜叉吃得特别高兴。到了夜晚,夜叉用大石头堵住了洞口,好像是害怕徐某逃走似的。徐某蜷缩着身体躺在离夜叉很远的地方,非常害怕自己终究难免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