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四娘(第2/4页)

据《聊斋志异》铸雪斋抄本

[白话]青州道员陈宝钥是福建人。一天夜里独坐,有个女子掀开帘子就进来了。陈公看了看,不认识,但见这女子长得特别艳丽,穿着长袖的宫女服装,笑着说:“深夜独自端坐,难道不寂寞吗?”陈公惊问她是什么人,女子说:“我家离这里不远,就在西边。”陈公估计女子可能是个鬼,但心里却喜欢她,拉着她的衣袖请她入座。女子谈吐风雅,陈公非常高兴。陈公拥抱她,女子也不太抗拒,向周围看了看说:“没有外人吧?”陈公急忙关上房门,说道:“没有。”催她宽衣解带,她很羞怯,陈公便动手代她脱衣服。女子说:“我年纪二十岁,还是个处女,太轻狂了我可受不住。”亲热过后,床席上留下了女子的一些血迹。而后,女子在枕头边悄声说话,自言叫林四娘。陈公想细细打听,林四娘说:“我一辈子坚贞,现在被你轻薄得几乎不存在了。有心爱我,只求永远相好就行了,絮絮叨叨干什么?”不久,鸡叫了,于是林四娘起身而去。从此,她夜夜必来,陈公每见林四娘来,都是关好门,然后一边喝酒,一边畅谈。谈起音律,林四娘能够判别和分析各种音调,陈公于是估计她善于作曲歌唱。林四娘说:“那是儿时学习过的。”陈公请她演奏一曲听听。林四娘说:“好久不搞这个了,节奏大都忘记了,恐怕被明白人笑话。”陈公再三强迫她,她才低头击节,唱起伊州、凉州之曲,声音哀婉动人。唱罢,不禁泪下。陈公也感到哀伤心碎,抱着林四娘,安慰她说:“你别再唱这些亡国之音了,让人忧郁不乐。”林四娘说:“声音是表达情意的,悲哀的曲子不能使人欢乐,也犹如欢乐的曲子不能使人悲哀一样。”两人融洽亲密,超过了夫妻关系。

时间长了,家人偷听到林四娘唱的歌,也无不感动得流泪。陈夫人偷看到了林四娘的容貌,疑心人世间没有如此妖艳美丽的女子,如不是鬼就必定是狐狸,惧怕这些东西蛊惑丈夫,劝丈夫跟她断绝关系。陈公不听夫人劝告,照样与林四娘来往,只是不断地盘问林四娘。林四娘愀然伤心地说:“我是衡王府中的宫女啊。遭难而死,如今有十七年了。因为你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所以依附你,结为和美的一对,然而实在不敢祸害你。倘若怀疑我,害怕我,从现在起就分手吧。”陈公说:“我不嫌你,只是如此恩爱,不可以不知道底细。”于是就问起宫中的事情。林四娘缅怀追述,说得津津动听,谈起衰落之际,则伤心地哽咽起来,泣不成声。林四娘不怎么睡觉,每夜都起来念诵《准提》《金刚》等经咒。陈公问道:“九泉之下能够自我忏悔吗?”林四娘说:“与人间一个样。我想这辈子如此潦倒沦落,打算超度自己,求得来生的幸福。”林四娘又经常与陈公评论诗词,遇到有瑕疵的就指出其缺点;遇上好句子,就用悠扬而动人的声调吟诵。意蕴深婉,风流美好,使人忘记了疲倦。陈公问:“会写诗吗?”林四娘说:“活着时也偶而写点。”陈公向她要诗,林四娘笑着说:“小儿女之语,那里值得给高人说呢?”

住了三年,一天傍晚,林四娘忽然哀伤地来告别。陈公惊问怎么回事,她说:“阎王因为我生前没有罪过,死后还不忘念经诵咒,让我转生王家。今晚就得分手了,永远也没有见面的时候了。”说完,难过得哭了,陈公也掉了泪。于是摆上酒菜,两人一起开怀痛饮。林四娘慷慨地唱起歌来,歌声哀怨悠长,一字百转,每唱到悲伤处,就会哽咽停止。停停唱唱,经过好几次才把歌曲唱完,酒也喝不下去了。于是她站起身来,犹犹豫豫地想告别。陈公执意挽留她,这才又坐了一会儿。鸡忽然鸣叫起来,林四娘说:“再也不能久留了。你原来总是怪我不肯献丑,今将永别,应当草就一篇诗歌,留作纪念。”于是拿过毛笔,想了想,就一气写了下来。她对陈公说:“心悲意乱,不能好好推敲,难免有音韵错误,千万别拿给外人看。”说罢,用袖子掩着脸就走了。陈公送到门外,林四娘便悄然消失了。陈公怅惘伤心了好久。端详她的诗,字形端正美好,便珍重地收藏起来。诗是这样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