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皮(第2/5页)

见乞人颠歌道上,鼻涕三尺,秽不可近。陈膝行而前。乞人笑曰:“佳人爱我乎?”陈告之故。又大笑曰:“人尽夫也,活之何为?”陈固哀之。乃曰:“异哉!人死而乞活于我。我阎摩耶?”怒以杖击陈。陈忍痛受之。市人渐集如堵。乞人咯痰唾盈把,举向陈吻曰:“食之!”陈红涨于面,有难色:既思道士之嘱,遂强啖焉。觉入喉中,硬如团絮,格格而下,停结胸间。乞人大笑曰:“佳人爱我哉!”遂起,行已不顾。尾之,入于庙中。追而求之,不知所在;前后冥搜,殊无端兆,惭恨而归。既悼夫亡之惨,又悔食唾之羞,俯仰哀啼,但愿即死。方欲展血敛尸,家人伫望,无敢近者。陈抱尸收肠,且理且哭。哭极声嘶,顿欲呕。觉鬲中结物,突奔而出,不及回首,已落腔中。惊而视之,乃人心也。在腔中突突犹跃,热气腾蒸如烟然。大异之。急以两手合腔,极力抱挤。少懈,则气氤氲自缝中出。乃裂增帛急柬之。以手抚尸,渐温。覆以衾。中夜启视,有鼻息矣。天明,竟活。为言:“恍惚若梦,但觉腹隐痛耳。”视破处,痂结如钱,寻愈。异史氏曰:“愚哉世人!明明妖也,而以为美。迷哉愚人!明明忠也,而以为妄。然爱人之色而渔之,妻亦将食人之唾而甘之矣,天道好还,但愚而迷者不悟耳。可哀也夫!”

据《聊斋志异》手稿本

[白话]太原有个姓王的书生,早晨在路上行走,遇到了一个女郎,抱着个包袱,独自一人急急地奔走,步履似乎很吃力。王生连忙快跑几步追上了她,原来是个十六七岁的秀美女子,心里很喜欢她。王生问她:“你为什么天不亮就孤零零地一个人在路上走呢?”那女子说:“你是一个过路行人,也不能替我分担忧愁,又何必要问呢?”王生说:“你有什么忧愁?我也许能出力帮忙,一定不推辞。”女子脸色悲伤地说:“我的父母贪图钱财,把我卖给一个富贵人家当小老婆。那家的大老婆特别嫉妒,早晨骂晚上打地欺辱我,我实在忍受不了啦,想逃得远远的。”王生问她:“你想到哪里去呢?”女子说:“我是一个正在逃亡的人,哪里有一定的去处。”王生说:“我的家离这儿不远,就麻烦你到我那里委屈一下吧。”那女子很高兴地同意了。王生就替她携带着包袱物件,领着她一起回了家。女子四下一看,见屋里没有别人,就问:“你家里怎么没有家小呢?”王生回答说:“这是我的书房。”女子说:“这个地方太好了。如果先生怜爱我,让我活下去,请一定要保守秘密,不要泄露给别人。”王生一口答应了下来。当晚王生就和她同床共枕了。王生把她藏匿在密室当中,过了许多天别人都不知道。后来,王生把这件事稍稍透露给了妻子。妻子陈氏听说后,怀疑那女子是豪门大族家逃亡的姬妾,劝王生打发她走。王生却执意不听。

有一天,王生偶尔到街市上去,遇见了一个道士,那道士一见王生,就十分惊愕地问:“你最近遇见什么人了?”王生回答说:“没有呀。”道士说:“你全身都被邪气缠绕着,怎么还说没有?”王生极力辩白说是没有。道士便叹息着走了,说:“真让人不明白啊!世界上居然有死到临头还执迷不悟的人!”王生觉得他的话非同寻常,就有些怀疑那个女子了。他又转念一想,她明明白白地是个美丽的女郎,怎么会是个妖怪呢?心想道士没准是借口镇妖除怪来谋取钱财的。不一会儿,他走到了书房门口,看见大门从里面插着,没法儿进去。他心里对这种做法有些怀疑,于是翻过一道破墙进了院子,只见内室门也关着。他就蹑手蹑脚地走到窗前偷看,只见一个面目狰狞的恶鬼,脸色发青,牙齿又尖又长像锯齿一样,正把一张人皮铺在床上,手里拿着彩色画笔在描绘。画完之后,恶鬼扔下画笔,举起人皮,像抖动衣服一样地把人皮披在身上,于是就变成了美丽的女子。王生亲眼看见这个情形后,万分恐惧,像野兽一样四肢着地爬了出去。他急忙去追寻道士,但那道士已经不知去向了。王生到处找了个遍,才在郊外遇见了道士,他跪在道士面前苦苦求救。道士说:“那就让我把它赶走吧。这东西修炼得也不容易,刚刚能找到顶替的人,可以投胎为人了,我也不忍心就伤了它的性命。”于是把手里的拂尘交给王生,让他挂在卧室的门口。临到分手的时候,道士又与王生约定以后在青帝庙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