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第4/10页)

“竟出了这种事!现在怎么办呢?啊,我怎么对他亲人说呢?啊,他的亲人……”

雅科夫走到他的跟前,双手叠在背后,安慰他说:

“没有什么,买卖人!谁也不知道,他注定在什么地方死。有的人吃了蘑菇就死了!可成千上万的人吃了蘑菇都没有事,就他一个人死了!那么是蘑菇的问题吗?”

他块头又大又结实,像磨盘一样立在商人面前。他的那些话像糠秕似的撒在商人的身上,开始时商人在默默地哭泣,用宽大的手掌擦拭着胡须上的泪水,静静地坐着,接着便吼起来:

“魔鬼,你干吗要折磨我?正教徒们,把他赶走,不然,要遭灾的!”

雅科夫静静地走开了,说道:

“真是怪人!人家好心对他,他却冥顽不化……”

有时候我觉得司炉工很傻,但我更多地想到,他是在故意装傻。我很想打听他是如何浪游各地的,看到了些什么,但收效甚微。他抬起头来,稍稍张开其狗熊似的黑眼睛,用一只手抚摸着毛茸茸的脸,拖长声调地回忆说:

“老弟,人这东西到处都是,像蚂蚁一样!这里那里都是人。我说呀,他们都是无谓奔忙!最多的当然是农民,简直就像秋天的落叶,到处都是。见过保加利亚人吗?我可见过保加利亚人,也见过希腊人。就是塞尔维亚人、罗马尼亚人以及各种茨冈人我也见过,他们人很多,各色各样!他们是些什么样的人呢?还能什么样呢?住在城市的是城里人,住在乡村的是乡下人,跟我们这里完全一样,有许多相似的地方,有些人甚至说我们的话,只是说得不好。比方鞑靼人或莫尔多瓦人就是这样。希腊人不会说我们的话,他们说得又快又不清楚,好像也是说话,可就是不知道说些什么——听不懂。跟他们说话必须打手势。我认识的那个小老头则假装听得懂希腊人说话,嘴里嘟噜着卡拉马拉和卡里梅拉什么的。他是个很狡猾的老头儿,把那些人蒙得够呛!……你还要问——他们怎么样?怪人,他们还能怎么样呢?当然,他们的头发是黑的,罗马尼亚人的头发也是黑的,他们是同一种信仰;保加利亚人的头发也是黑的,不过他们的信仰却跟我们一样,而希腊人则跟土耳其人一样……”

我觉得他没有把他知道的全说出来,还有一些话他不想说。

从杂志的插图里我知道,希腊的首都雅典是一个古老而又非常美丽的城市,但是雅科夫却不信任地摇摇头,否定了雅典。

“老弟,你这就受骗了,没有什么雅典,只有雅封,它不是城市,而是一座山,山上有修道院,别的什么也没有。人们称它为雅封圣山,有这个山的画片,那个老头儿就在卖这种画片。有一个城市叫贝尔格莱德,就在多瑙河边上,像雅罗斯拉夫尔或尼日尼一样。他们的城市外表平平常常,可农村就是另一回事了!女人也很漂亮,那里的女人,简直有趣得要命!为了一个女人,我差点儿留在那里了。等一等,她叫什么名字来着?”

他用手掌使劲地搓自己的盲人似的脸,硬毛发出沙沙声,而他的喉咙里也发出一种破铃鼓似的笑声。

“人是健忘的!要知道,当我跟她……分手时,她哭了,我也哭了,真的……”

他很平静地、不知羞耻地教我如何去玩女人。

我们坐在船艄上,迎来了温暖的月夜,在银白色的河水后面,长满青草的河岸隐约可见;山冈那边闪烁着黄色的灯火,像是一些被大地俘获了的星星。周围的一切都在活动,不眠地抖动着,过着宁静而又生生不息的生活。在这种可爱而郁闷的静寂中,又响起了沙哑的话音:

“有时候,她张开双臂,像钉十字架那样钉在你身上……”

雅科夫的话虽然说得不知羞愧,却并不令人生厌,话里没有吹嘘的东西,也没有残忍的东西,只鸣响着某种质朴的、多少带点悲伤的成分。天上的月儿也不知害臊地赤着身子,撩动人心,让人产生某种哀怨的感觉,使我只想起好事,最好的事——玛尔戈王后和真实得难于忘怀的诗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