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卷 七、父女说梦

1

“老爷回来啦!”

仆人的寒暄,声音很响。

山木刚刚在正门外跳下双人拉的人力车,提前入浴。然后,背对着插满玉蝉花的壁龛,在软颤颤的坐垫上盘腿大坐。看那架势似乎在说:“从今以后,该我享点清福啊。”又似乎在说:“万事不如杯在手啊!”样子实在是俗不可耐。他似乎还很快活,注视着妻子阿隅的脸,先干了三四杯。这时,侍女送来报纸号外,山木就着灯光在看。

“噢,朝鲜……东学党越来越猖狂……嗯?清朝已经出兵……唉,要热闹啦。这一来,我国也要出兵……要打仗,喂,发大财呀。阿隅,祝贺一番,你也干它一杯。”

“喂,真的要打仗吗?”

“要打。高兴,高兴,真高兴!一高兴嘛,阿隅,我今天见了千千岩,那件事,大致进行得很顺手。”

“喂,是呀!少爷同意了吗?”

“什么?武男还没回来。什么商量,同意,都是没影的话。浪子还在咳血。老太太说,浪子已经不行啦,要趁着武男出门在外的工夫坚决下手!再叫千千岩去挑拨一下,一定马到成功。据说老太太也觉得武男一回来,就很难下手,所以要趁武男不在期间彻底处理完毕。这一来,就是咱家的人啦。夫人,拿酒来!”

“浪子也够可怜的了。”

“你这娘们可真怪。不是你说阿丰太可怜,叫我把浪子赶出川岛家吗?现在眼见事成,你又说什么浪子太可怜。让这些混账都见鬼去吧!眼下,怎样叫阿丰成为武男的后妻,这韬略才是头等大事。”

“可……哎,人不在家就把媳妇给休了,武男……噢,少爷不会善罢甘休的吧!”

“唉,武男回来,也许会大发雷霆。可是已经离婚,纵使他回来,又能奈何!而且,武男很孝顺,老太太给他哭一鼻子,他就只得眼泪往肚里咽。这且不提,却说心肝、宝贝、阿丰小姐的事,总而言之,单等武男的火气一消,借口做‘自费礼法见习生’,硬到他家去。怎么,像是很难,倒也容易嘛。只要讨得老太太的喜欢,是办得到的。阿丰不久将成为川岛男爵夫人啦。阿丰也就遂了心愿;我哪,不久成为武男的老泰山。武男那么孩子气,川岛家的财产必须由我来掌管。太美啦,噢,不,是太美的角色。当然麻烦,可那也讲不了啦。阿丰嘛……”

“哎呀,你吃饭吧!”

“好吧,财产抓到手就给你。要祝贺一番嘛!不过,阿丰,你不教教她更懂点规矩可不行哟。就那么天天磨人,一旦嫁过去,人家可要当真哟!就那个小样,即使观音菩萨做婆婆,也会不理睬的哟!”

“可是,老头子,礼节嘛,我可教不了呀!过去总是老头子……”

“噢,这番道理敝人可大大讨厌。哈哈……耍嘴不如凭证。我表演礼节给你们看。喂,把阿丰叫来吧!”

2

“小姐,内宅请你去一趟。”侍女阿竹推开纸格门。阿丰在她的呼唤声中,刚刚梳洗完毕,还不肯离开梳妆台,慢条斯理地回过头来。

“知道啦,就去。喂,阿竹!这儿……”她边抚摩鬓发,边说,“这儿头发乱了没有?”

“不,一点儿也不乱。啊,哈哈哈……梳洗打扮得蛮漂亮。哈哈……太迷人啦。”

“烦人,净说奉承话!”她边说边对镜微笑。阿竹以袖掩口,屏住气息说:

“小姐,等你多时了。”

“好吧,立刻就去。”

她总算决心已定的样子,离开明镜,碎步疾走,穿过几个房间,进了父亲的居室。

“噢,阿丰呀!等你哪。到这儿来,来呀!喂,替你妈妈给我斟酒。啊,酒盅的放法太鲁莽,简直不像个连插花、煮茶都学过的小姐!对啦,对啦,对,要放成个山字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