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七、雁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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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华氏九十九度的香港挥汗修书。佐世保起锚前情况已如前信所述。且说,自佐世保开航后,连日天晴,暑火如焚。纵使神州岛国的男子,也聊感畏怯。的确,同队军官与士兵之中,已有八九名中暑。但,愚兄却非常健壮,毫未给病房添忧。然而,你也知道,黑人是因为距赤道太近,烈日曝晒的缘故,渐渐的,我也成了严重的黑脸汉。今日与同寅上岸,到市内的理发馆去,忽见明镜一照,连我自己也大吃一惊。有的同寅不怀好意,耍笑我说:“喂,怎么样,拍一张彩色照片,寄给你的新娘吧!”如上所述,一路晴朗(不错,也曾一度遇上季节风),我们齐呼万岁,昨朝在该港抛锚。

你的前一封信我是在佐世保收到的,不免一读再读。母亲大人的风湿症,这是多年来的宿疾,的确愁人。然而,只因今年有浪妹侍奉,愚兄也就彻底释念了。尚希代兄行孝,悉心照顾。母亲即使没病,只要心绪不佳,遥想浪妹必是诸多劳神了。赤坂岳父那边,想必平安。加藤姨父想必依然是那把整枝剪刀不肯离手吧?

几妈已经回府,不知何故,实为憾事。浪妹如驰书函候,望代我切切问安,并请转达:归去时必多带礼品相赠。几妈真是个快活的妇女,愚兄也十分喜欢。如今她已回赤坂,实属遗憾,阿浪也必然感到诸多不便和寂寞的。加藤姨妈和千鹤子常常光临吗?

知道千千岩时时去家。愚兄等诚然亲戚很少,千千岩乃是稀有亲属之一,我想,母亲大人自然会依靠他的。好好款待他,也是对母亲大人行孝的科目之一。该人也是个有才气、有胆量的男人,一旦有事,是信得过的。

谨致

浪妹

七月×日

武男于香港

另纸禀母(且略),请读给母亲大人。将在此地停泊四五日,收购军粮。然后,经马尼拉去澳洲的悉尼,再经新喀里多尼亚、斐济去旧金山。经夏威夷回国,大约在金秋时节。

复信请径寄旧金山日本领事馆。

……如今,我在南半球澳洲的悉尼仰望群星之时,又忆起五月间与浪妹在伊香保采蕨畅怀之刻。世上的事真是不可思议。前几年搭教练船远洋航行时,总是时时感到晕船。而这次则平安无恙,敝体粗安。但是,今番却有一种未曾有过的情感缠在身心。航行值勤之夜,独自伫立在瞭望塔,仰望墨空遍撒金刚石般的南天,便兴起莫名的思绪,但见浪妹的倩影隐隐约约,闪在眼前(还给了我一个娇媚的微笑)。在同寅面前,管它呢,我吟咏道:“家乡思远征!”装做没事的样子。(你要发笑吧?)不过,浪妹的玉照始终装在一个人的内衣袋里。当我写这封信时,也立刻看到了你的身影——咱家的一个十二平米房间,芭蕉叶荫下的书桌上,你手托香腮,正读这封信……

悉尼港口,有些夫妻和家族,不带外人,在泛舟漫游。待他日功成名就,愚兄与浪妹也成了白发翁婆时,岂止于泛舟,正想买下一艘五千余吨的轮船,愚兄做船长,儿孙为船员,去周游全世界。那时,还要再来悉尼,对白发苍苍的浪妹叙述几十年前血气方刚的一名海军少尉的梦……

谨致

浪妹

八月×日

武男书于悉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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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七月十五日发自香港的华翰,我手都变得拙笨,一遍又一遍地捧读过了。那般酷暑,您却安然无恙,这太好了,我真高兴。家里母亲大人的贵恙,近来已经好得多了,请您千万千万释念。

我每天独居幽处,打发着寂寞的光阴。虽然尽力要使婆母中意,但因不敏,多有照顾不周,动辄失礼,实深惆怅。盼只盼您早日归来,一瞻雄姿,届时当陶然度日。

赤坂家中也一向平安。前些天全家去伊豆别墅。加藤全家,都去了兴津。东京这里,已经凄凉了。几妈也同去伊豆,在平安地做工。我转达了您的问候,她高兴得流下热泪,要我恳恳切切地代她向您问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