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默家的自白(第2/5页)

一个声音惊醒了我——原来是我的路易莎。

“假如你不太忙,亲爱的,”她说,“来吃饭吧。”

我看看表。哎,五个小时已经被时间老人收回了。我觉得有些无奈,便去吃饭。“一开始,你不要太辛苦,”路易莎说,“歌德——还是拿破仑——曾经说过,脑力劳动每天五个小时就够了。今天下午,带我和孩子去树林里玩玩,好吗?”

“我确实觉得有点累。”我承认道,于是就一起去了林子里。

不久,我熟悉了这份职业。不出一个月,我的作品就像五金器具那样源源不断地问世了。

我很成功。我刊登在周刊专栏上的东西引起了人们的重视,评论界也低声议论着我的名字,说我是幽默家队伍中的新秀。我又向别的刊物投稿,我的收入大大增加。

我找到了做这一行的诀窍。我可以把一个有趣的念头写成一则有两行字的笑话,挣一块钱。然后,稍稍改头换面,完全可以拉成四行,产值翻倍。假如换换行头,给它们加上韵脚和一幅漂亮的插图,便成了一首诙谐的讽刺诗,你根本无从再辨识出它本来的面目。

我开始有了积蓄,添置了新地毯和风琴。镇上的人也对我另眼相看,把我当作有点儿身份的人。我不再是从前五金店的小职员,只会逗人开开心而已。

五六个月后,我的幽默仿佛离我远去。警句和妙语再也不能脱口而出。有时我得四处收集材料。我开始注意朋友们的谈话,希望从中汲取一些可用的东西。有时,我咬着铅笔,盯着墙纸一坐好几个小时,想搜索一些有趣的新鲜笑料的泡沫。

对于我的朋友们,我成了一个贪婪的人,是莫洛克、约拿、吸血鬼。我心力交瘁,贪得无厌地待在他们中间,确实大煞风景。只要他们嘴里漏出一句机警的话,一个风趣的比喻,一些俏皮的措辞,我便像狗抢骨头似的扑上去。我不敢信任自己的记忆力,于是偷偷转过身去,把它记在那个随身携带的小本子上,或是写在袖口上,以备来日之用。

朋友们都为我感到悲哀和可怜。我已不再是从前的我。从前,我给他们提供了消遣和欢乐,如今我却在掠夺他们。我再也没有笑话去逗乐他们。因为笑话太珍贵,我可不能免费奉送,那是我的谋生之道。

我成了寓言中的那只可怜的狐狸,老是夸奖我朋友的歌喉——乌鸦的歌喉,指望他们嘴里能掉下我渴求的妙语。

几乎所有的人都开始躲避我。我甚至把笑也忘记了,即使听到了我即将窃为己有的话语,我也笑不出来。

为了收罗材料,不论是什么人、什么地点、什么时间或是什么主题,都不能放过。甚至在教堂里,我那堕落的想象也在庄严的过道和廊柱之间企图捕捉什么。

牧师一念长韵律诗,我立即想道:“颂诗——讼师——包打官司——长韵——长赢——少输多赢。”

布道通过我大脑的筛子,只要我能发现一句妙语或俏皮话,牧师的告诫就不知不觉地遗漏过去。合唱队的庄严的赞美诗也成了我思绪的伴奏,因为我念念不忘的只是怎么把古老的滑稽加以新的变奏,正如把高音变为低音,低音变为中音一样。

我自己的家庭也成了狩猎场。我妻子温柔、坦率、富于同情心,容易激动。她的谈话曾是我的乐趣,她的思想是永不干涸的愉快的源泉。现在我利用了她。她蕴藏着女人特有的可笑而又可爱的矛盾想法。

这些淳朴而又幽默的珍宝本来只应用来丰富神圣的家庭生活,我却把它公开出售了。我极其狡猾地怂恿她说话,她毫不起疑,把心底话全部掏了出来。我把它放在无情、平庸、裸露的印刷品中公布于世。

我吻着她,却又背叛了她,简直成了文学界的犹大。为了几枚银币,我把她可爱的率直套上无聊的裙裤,让它们在市场上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