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今天晚上克拉克夫妇邀请了几个知己朋友到他们家里,打算跟我们见见面。”肯尼科特一面打开手提包,一面说道。

“哦,他们真太客气啦!”

“可也是的。我早就跟你说过你会喜欢他们。他们是天底下最老实巴交的人。哦,卡丽——这会儿我想上诊所去一个钟头,只是去看一看。你不会介意吧?”

“这么说干吗?我知道你心里很急,恨不得马上开始工作。”

“你真的不会介意吗?”

“一点儿都不会。我说不碍事。让我来整理手提包吧。”

肯尼科特二话没说,就趁机溜出去干男人们的正经事情了,动作之敏捷,叫这位提倡婚姻自由的新娘子卡萝尔不由得大失所望,黯然神伤。她扫视了一遍他们的卧室,一种阴郁沉闷的感觉在她心中油然而生:整个房间怪别扭地呈“L”形,一张乌黑的胡桃木床,床头板上雕刻着苹果和生梨之类的饰物,一张仿枫木的五斗柜,上面铺着一块大理石板,看起来不伦不类的,好像是一块墓碑,柜子上面放着几只粉红色的香水瓶和一个四周饰有裙状花边的针插,此外还有一个很普通的松木脸盆架,一个两边饰有花环状把手的水罐和钵头。整个房间里充满了马鬃、厚绒布和花露水的气味。

“整天在这些玩意儿中间,叫人怎么生活下去呢?”她不寒而栗。看到那些家具陈设,她仿佛看到那里坐着一圈老态龙钟的法官,已经将她判处死刑,执刑的方法就是把她活活闷死。那张摇摇欲坠的椅子,也在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似乎在说:“让她闷死——让她闷死——叫她命归西天。”旧亚麻布散发出墓地的气味。她独自待在这个陌生而又沉寂的房间里,犹如置身于死气沉沉的、笼罩着受压抑的思绪的阴影里。“我讨厌这个地方!我讨厌这个地方!”她喘着粗气说,“为什么我会……”

她记得,这些老古董都是肯尼科特的母亲从拉克·基·迈特的老家带来的。“算了吧!这些家具陈设反正是够舒服的,是啊——它们是够舒服的。不过——哦,它们又是多么吓人啊!我们马上就得把它们通通换掉。”

接着,她又想到,“当然,他还得上诊所去看看……”

她假装在忙着整理衣物。她那个有着印花布衬里、配上银锁的手提包,在圣保罗似乎显得非常漂亮、惹人喜爱,在此地却成了毫无意义的奢侈品。她的那件迷人的镶上花边的薄纱紧胸黑色无袖衬衣,也不免显得有点儿轻佻,仿佛那张规规矩矩的床铺会对它感到恶心似的。她连忙把它扔进五斗柜抽屉里,偷偷地藏在一件比较实用的麻纱罩衫底下。

她再没有心思整理衣物了,就信步踱到窗口,想欣赏一下村里的风光——蜀葵、小路和脸颊红润的村民。但她看到的只是基督复临安息日会46的一个侧面——一堵很普通的、涂成暗红色的、装着护墙板的墙壁,教堂后面的一个灰堆,一间没有上过油漆的马厩,还有一条小巷,正赶上一辆“福特”牌送货卡车被阻塞在那里。这就是她从自己的房间里俯瞰到的阳台底下的花园,这就是她今后朝朝暮暮都要看到的风景!

“我决不能那样!我决不能那样!今天下午我心情太激功了。莫非是我得了病吗?……我的天哪,我希望不会有那样的事!但愿现在不会那样!人们都喜欢扯谎!书上讲的,也信不得呀!他们说新娘一发现那样的事,照例先是感到一阵脸红,继而觉得无比自豪和快活,但是——我憎恨那样的事!我会被吓死的!不管怎样,反正将来总会有那么一天的——但是,亲爱的、看不见摸不着的上帝,我求求你现在可千万不行呀!那些神气活现的老头儿饱食终日,无所事事,认为我们一出嫁就得生儿育女。要是他们自己也有生儿育女的义务,我说,不妨就让他们试试看!……哦,可现在就是不行!不早不晚,一定要等到我不讨厌那边的灰堆时才行!……不,现在我就只好不作声了。好像我的情绪有点儿不正常了。现在我要出去走一走,亲自看看戈镇的真面目。既然它是我不久要去征服的地方,我哪能不先去实地了解了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