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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点钟开船。为了不让人察觉,我直到开船时才走出房间,到码头上看着渡轮开了出去,就前往罗摩克里希纳教会,拜访那位在石窟跟我说话的长者。我不晓得他的名字,只说想见见刚从亚历山大回来的长老。我告诉他自己决定要在印度住下,问他应该去看些什么。我们谈了好久好久,最后他说当晚要去贝纳雷斯,问我愿不愿意同行,我二话不说就答应了。我们坐上三等车厢,里头挤满吃喝喧嚣的乘客,闷热得教人难受。我整夜没睡,第二天早上非常疲倦,那位长老却是神采奕奕。我问他怎么办到的,他说:‘在混沌中冥想,在绝对中休憩。’我听得一头雾水,却亲眼看到他神清气爽,好像昨晚躺在舒服的床上,一夜好眠。

“我们一到贝纳雷斯,就有一位跟我年纪相仿的年轻人来迎接,长老请他安排房间给我。他叫玛亨德拉,是大学教师,既友善又聪明,我们很欣赏对方。那天傍晚,他带我坐船游恒河。我完全大开眼界,看着整座城簇拥着河边,美到教人惊叹。第二天早上,他带我看的景象更是厉害。天还没亮,他就到旅馆接我,再度带我到河边。我简直目瞪口呆,只见成千上万的人在河边沐浴和祷告。我看见一名高瘦的男子,头发凌乱,胡须纠结,只穿了条丁字裤,站在那里伸出双手,抬头大声向日出祈祷。我无法形容当时的震撼。我在贝纳雷斯待了六个月,每天清晨就到恒河边观看这一奇观,一再受到莫名的感动。那些人的信仰坚定无比,全心全意,毫无一丝保留或疑虑。

“大家都对我很好,一发现我不是来猎老虎或做生意,而是单纯来学习的,就想尽方法帮我。他们得知我想学印度斯坦语后,便帮我找老师,借书给我,还不厌其烦地回答问题。你对印度教熟悉吗?”

“了解得很少。”我说。

“我还以为你有兴趣呢。印度教认为,宇宙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而是从成长到平衡,从平衡到衰败,从衰败到崩解,从崩解到成长,如此永恒循环着。你不觉得这个观念很了不起吗?”

“那么对印度教徒来说,永无止境的周而复始有什么目的吗?”

“我觉得他们会说,这就是梵的本质。这么说好了,他们相信造物的目的,是用来惩罚或奖励灵魂前世的作为。”

“这是轮掉头世的说法。”

“全世界三分之二的人有此信仰。”

“许多人相信并不代表就是真理。”

“当然不是,但至少值得认真看待。基督教吸收了不少新柏拉图主义,当初说不定也纳入了轮回说。其实,有个早期基督教派就相信轮回说,但是后来被指为异端。否则,基督徒对于轮回也会深信不疑,就像相信耶稣复活一样。”

“所谓轮回,是不是指灵魂依据前世功过,在肉体之间无止尽流转?”

“想来是如此。”

“但是,我是灵魂和身体共同组成的啊。谁晓得我之所以成为我,其中有多少恰巧是这个躯体决定的呢?拜伦的右脚如果没有畸形,还会是拜伦吗?陀思妥耶夫斯基如果没罹患癫痫,还会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吗?”

“印度人不谈巧合。他们会说,是前世的所作所为,让灵魂转世到残缺的身体。”拉里轻敲着桌子,陷入沉思,双眼出神,微笑着说道,“你有没有想过,轮回足以解释人世的恶,以及恶为何存在。如果我们的恶报是前世造孽的结果,就可以释怀地接受,并且在今生努力行善,来世就会少受些苦。但是,自己忍受恶报比较容易,只要硬着头皮就行,教人不能忍受的是看别人受苦,毕竟看起来通常不是罪有应得。如果你能说服自己这是前世的业,就会心怀怜悯,尽力助人减轻痛苦,也理应如此,但是没理由觉得愤恨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