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2/10页)

在得茶看来,吴坤虽然从来不肯错过与女大学生们的调情,但对白夜的那片深情,也着实是让得茶感动的。有时他想,也许正是因为他与白夜之间的感情不顺,才弄得他心烦意乱,和他人过过嘴痛吧。得茶一点也没有这种爱好,他们杭家从爷爷的爷爷开始,对女性就近乎有一种特殊的敬重。他们杭家风流与风情都有的是,就是没有调情。尽管如此,杭得茶还是能够理解吴坤。

吴坤是几乎一到单位报到之后,就张罗着去湖州的。当时得茶还想,吴坤一定会带着他的明星新娘而来,他们会很快地从他的小屋里搬出,共建爱巢的。谁知三天后吴坤一个人回来了,面色苍白,拉着得茶在宿舍里喝酒。得茶第一次领略青年朋友的如此强烈的感情方式。他醉了,哭了,又笑了。杭得茶震惊地听着吴坤的倾诉,这简直就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感情大战。原来白夜的青春少年都随父母在苏联度过;回国深造,读的是外文系。原来这个女孩曾经有那样光辉的前程,她是外交部点名培养的高才生,似乎等着她一毕业出任外交官呢,但却在学校里掀起了一股爱情旋风。是的,是的,像她那样的姑娘,被一群群青春年少包围,那有什么关系呢?那是她的光荣,而他们追不上她,则是他们活该倒霉。是的,我说的活该倒霉也包括我。没关系,我认了。问题是一个不配爱她的人竟敢纠缠她——一个正在图书馆里劳动改造的右派分子。当然她是无罪的,有罪的是那个人。那个人罪上加罪,竟然用俄语和她讨论苏联文学,还一起翻译陀思妥耶夫斯基。他配吗?一个无产阶级专政的敌人,连老婆都离他而去了,他配和她说话吗?配看她一眼吗?配和她一起翻译陀思妥耶夫斯基吗?我们眼睁睁地看着她日复一日成为被污辱与被损害的人,被那个人拉人了堕落的泥坑。所有的办法似乎都用尽了,家庭、学校、朋友、同学,没有人能够拆散他们。你已经知道她的继父是谁了,那可是德高望重的老革命,你想这个继父怎么能够允许有这样的家庭关系存在呢?她的母亲拉着我的手,请求我拯救她的女儿,也拯救这个新建的家庭。我那时候血气上来,还和几个朋友联合揍过那右派几次,但我们后来不敢再那么做了,因为我们越打他,她就陷得越深。令我们百思不解的是,她竟然越来越迷人了,让我不可自拔,我一定要把她弄到手。对不起,我说把她弄到手,这个词很霸道粗鲁,也不文明,但我那时候就是那么想的。然后,我的一个机会来了。组织终于出面了,决定把这个勾引女大学生的右派分子送到劳改农场去。你知道,这真是一个一了百了的好主意。让时间和空间出场,在这场较量中担任重要的角色。时空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看来那个堕落的家伙也意识到了时空的力量,他毕竟从前还是中文系的大才子。这一次他明白他走人了绝境,他只有撒手悬崖这一条路了。他只好如此,自绝于人民,自绝于党。

他们在台灯下突然沉默了下来,一只飞蛾停在灯罩上。好一会儿,得茶才问:“你是说他死了?”

“他不存在了,纵身一跃,就那么简单。其实并不那么简单,他以另一种方式与我们较量。他在那个世界勾引她,诱惑她,她是无罪的。他诱惑她跟他一起下地狱。她服毒自尽,但我救了她。毕业后她不可能再分往外交部了,她将永远与那些辉煌的挂着国徽的大门无缘。她的继父一家虽然没有与她断绝关系,但她显然已经成为不受欢迎的人。好吧,也算是按照她自己的意愿吧,她才被千里迢迢地发配到江南的这个小镇上来。直到这时候,簇拥在她周围的我的其他几个对手才死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