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第2/10页)

在羊坝头忘忧楼府和寄客重逢,叫杭天醉甚是惭愧。从前的美人榻、红木太师椅、梨花木雕花案桌、明清的青花罐子,那一尊青田玉雕观世音,满壁的字画,屋子里值钱的东西,没有一样还在,真正是荡然无存了。杭天醉也知道自己把家抽穷了,但穷到这样清汤寡水的地步,却也是他不曾想到的,想问问绿爱,又不敢问,悄悄地招来嘉平,问那些东西,是不是都卖了?嘉平说:“嗯,妈说不让你看到那些东西才省心。”

赵寄客说:“到这个份上你还有心记挂那些?真正叫做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话毕,绿爱亲手端了两杯茶,恰恰是用惠明茶泡的,汤色明黄金亮,又清醇,细细一口下去,杭天醉闭着眼睛,揣摸半天,说:“这才真正有了可以和龙井较量的茶了。”

绿爱倒也不特别以为然:“其实我们水口的紫笋野茶,还有径山的香茗,开化的龙顶,都是绝好之茶。我们浙江要说茶,还是好的多。”

“你这就不大晓得,外国人吃牛羊肉,口味重,须得高香,滋味醇厚的方才品得出来。故而武夷的功夫,祁门的红茶,洋人特别喜欢。要说龙井这样纯之又纯雅之又雅者,也只有我们这等国人中的闲雅之人才配品得了。”

赵寄客见天醉又把他那纨绔公子的一套摆了出来,便说看还是言归正传,你看这个惠明茶究竟行不行。

“怎么不行?不是说了,我那大勇子正报到美国去了,过就动身了呢。”

“可惜了你这身体。”

“无所谓无所谓,”杭天醉倒也是会自我解嘲,“潮门兄弟两个,一残一败,倒也算是患难与共。日后,找个机会,一齐去趟美国,什么博览会也不弄,玩自己的。”

“你这就玩了半辈子了,连大烟都给你玩上了,你也该是悬崖勒一勒马了吧。”

杭天醉作了个揖,道:“小弟我正要听你一番指教。你看像我这样一个无用的人,文不文,武不武,商不商,革命不革命,又有什么用处?再看这个世道,国不国,法不法,家不家,又有什么活头?我倒是真不明白你们这帮子人,穷折腾,倒让沈绿村这样的人折腾上去了。也不见得你丢了一只胳膊,就给你封个安邦大将军,从此一展宏图,救国安民。我想起你来,我就是要哭一场。中国哪里要你那样的热血男儿?更不要说我这样的废人败家子了……”

门外窗根上,靠着嘉和。他一眨不眨眼地盯着爹,胸膛满满的,被痛苦和怜悯胀得痉挛了起来。嘉草见了爹,要进去,被他抱住了,说:“小妹,这半个月,我们都不要去叫爹,爹要受一次考验呢!”

“什么考验?”嘉草问。

“大哥,你和她说什么,”嘉平也盯着屋里,却不满地对嘉和说:“让爹知道了,咱们的计划就不行了。”

那边屋里,赵寄客说:“我在山里,认认真真想个明白。中国的事情,要与西方接近,政体上的革命,固然是极重要的,好比一个人,总要有个脑袋,但是双足和手也总是少不得的。民众比如说是躯体,军队、司法是其双手,那么,双足又是什么?”

“你这个说法倒是有些新鲜,照你看来,那双足又是什么?”

“一为实业,一为教育。”赵寄客伸出两个手指头,“唯其国富民强,方有立足世界民族之林的能力;唯其开启天资去其蒙昧,方有与各国比肩进步之智慧。没有这两条,今日孙中山,明日袁世凯,百姓管他孙下袁上,还是袁下孙上?”

杭天醉听了倒是依旧有几分犹疑,说:“这般教育救国、实业救国的理论,我倒也是耳朵里刮到不少。立言者众,而行言者寡,不过清谈罢了。”

“正是要你我抓紧行之方有效嘛!”赵寄客说到此时,方才要入港了,“天醉,你我二人,不妨各选一足,为国为民为己,再拚搏一场,你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