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阴翳

层层纱门合上,金炉里冒着轻烟,一室暖气四溢,却平白有些冷。

阁楼外的西风压低了枯枝,青瓦屋脊上积雪簌簌而落。

少年坐在太师椅中,右手把玩着鞭柄,侧脸凉如冰铸。

谢秋盈缩在暖阁角落里,手指悄悄绞着帕子,脸色煞为苍白。

谢映棠坐在床边,耷拉着脑袋,任凭大夫为自己把脉。

须臾之后,郎中起身对少年拱手道:“禀郎君,翁主身子并无大碍。”

阁里两个小姑娘同时缩了缩脖子。

少年淡淡抬手,郎中收拾好药箱,默不作声地退了出去。

谢映棠有些心虚地往后退了退,小手抓着床褥,呐呐唤道:“阿兄。”

少年看过来,眼神冰凉,却微笑道:“是自己老实交代,还是让我亲自来查?”

谢映棠小声道:“我只是觉得宴会着实无趣……”

谢映舒冷笑一声,拿手中马鞭敲了敲桌面,“来人,拿杖子来,将红杏金月二人缚于院中,各杖二十。”

门外的两名侍女闻声噗通跪下,一个劲地磕头求饶,郎君带来的下人将她们擒住,麻溜地捆上绳子,推到院中跪下。

谢映棠飞快地起身推开窗子,探头从阁楼上往下看,见杖子已取来,小脸倏地苍白下去,转头对谢映舒跺脚嚷道:“分明是我惹的事,阿兄为何总是打我身边之人?不如打我好了!”

窗外风霜甚大,碎雪盘旋而入,兜头浇上一层寒气,吹得小姑娘青丝飞扬。

谢映舒眼底寒意更重。

谢秋盈见状不妙,忙硬着头皮起身去关窗,将风雪隔在外面,急道:“你是疯了不成?你这身子如何吹得冷风!”一边将谢映棠摁回床榻上坐着,一边又对三郎紧张道:“堂兄,棠儿不是故意的。”

谢映棠却执拗道:“阿兄罚我一人,是我昨日跑了出去,偶遇了几位面生的公子,今日频频看向阿兄这边,也是怕他们认出我来。”

她这么快便认了,谢秋盈心中一滞,只好无力地打圆场道:“棠儿妹妹是无意的,原是追着那打碎了青花琉璃盏的猫儿,那盏是我阿耶送的,棠儿喜欢得很。”

谢映舒慢慢拢了拢袖子,冷眼看她们二人一人一语,隔了许久,外面杖责之声渐渐响起,谢映棠脸色越发惨白,他等好了时机,才慢慢起身,取过一边架上的描金牡丹夹雪帽的绛色披风,披到妹妹身上,淡淡对身后人下令道:“停。”

谢映棠心底蓦地一松,通身力气一泄。

谢映舒给她系着披风系带,手指修长而冰凉,声音从她头顶传来,“你如今十三岁,年纪愈长,却愈发怕我。”

她咬了咬下唇,小脸低了下去,发丝垂下几缕,看不清神情。

红烛火光噼啪一闪,谢三郎的脸色也渐渐晦暗下来。

他道:“你或许觉得我待你过于严厉,但是,身在谢族,你当有此领悟。再过两年你若出阁,我便护不得你。”

她悚然一惊,没由来得有些迷茫无措,抬头惶然看着兄长,“阿兄……”

谢映舒系好了带子,垂袖淡淡站在浅色帷幄边,压边绣着碧色海天纹的云锦衣袍华贵无比,玉冠之下,容颜冷寂。

那被打了一半的婢女忍痛在纱门后跪下谢恩,谢映棠听她们的声音带着一丝极力隐忍的颤抖,抬头看了看兄长冰冷的脸色,心也如坠入茫茫谷底。

长到如今年岁,外界说她是谢族捧在掌心的明珠。

可她自视,不过尔尔。

不过是权势世族驱使罢了。

当年长姊入宫为太子妃,如今荣登后位,因这滔天皇权威严,她与长姊那份亲情也硬生生的隔开了。

将来,她或许也是重复的命运。

有什么用呢?

她是不知,阿兄所言“为她好”究竟是何意。

什么叫好,什么叫不好?

若振兴世族为好,为什么不许她搅入那些世族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