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月光照亮的小径(第2/5页)

他已经放开我的手臂,僵硬地站在月光照亮的路当中,一动也不动,向前面定睛地凝视着,就像一个失去了理智的人。他的脸在月光中无比惨白,痴呆呆的,显出无法言喻的悲伤。我轻轻地拉拉他的袖子,但是他根本忘记了我的存在。紧接着他向后退,一步一步,眼睛始终不离开他所看见,或者是他自以为看见的那个东西。

我正转过身来要跟着他走,但一下子犹豫地站住了。我想不起来有任何恐惧的感觉,除非我这时突然感到一阵寒冷,而这就是恐惧的物理反应。我只觉得有一股冰凉的风吹到我的脸上,把我全身从头到脚裹了起来。我可以感觉到它吹动了我的头发。

就在这时候,我的注意力被吸引到房子楼上一个窗子忽然射出来的灯光那里。大概是有一个女仆被什么神秘的恶兆惊醒,谁说得准呢,于是她被她永远说不出来是怎么回事的一股冲动所指使。起来点亮了灯。

等到我猛想起来,转过脸去看我的父亲时,他不见了。

多少年来,关于他命运的任何风声也没有从不可知王国传回来,求神问卜也无济于事。不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

卡斯帕·格拉顿的自白

今天我据说是还活着,可明天,就在这儿这个房间里,将要躺着一个没有知觉的躯体,这个躯体一直就是我,但已经生活太久了。

如果有什么人掀开那不愉快的东西——脸上的盖布,那只能是由于要满足病态的好奇心。毫无疑问,有人会进一步问:“他是谁?”在这篇自白里,我对此只能提供我所能给予的唯一回答,我叫卡斯帕·格拉顿。这应该就够了。在我不知道有多长的一生中,这个名字在最后二十多年里派了小小的用场。不错,这名字是我自造的,但我缺少了另一个我有权拥有的名字。

在这个世界上,人人都得有个名字,这可以避免弄混,哪怕它并不能确定一个人的身份。不过有人以号码为人所知,这似乎也只是个没什么道理的符号而已。

举例来说吧,有一天我在远离这里的一座城市,正在街上走,忽然遇上两个穿制服的人,其中一个放慢脚步,好奇地盯住我的脸看,对他的伙伴说了一声:“那家伙看上去很像七六七。”这个号码似乎有点耳熟,听起来叫人害怕。我不由得一阵冲动,转身溜进一条横街,撒腿跑了起来,跑啊跑啊,直至跑到精疲力竭,来到郊外为止。

我永远忘不了那个号码,它老是回到我的记忆中来,伴随着含混的叽叽咕咕说话声、一阵阵的冷笑声以及铁门的哐铛声。因此,我说出一个名字,哪怕是自造的,也比这样一个号码好得多。到了埋葬穷人的坟地,我在登记簿上很快将会两者兼得。那真是发横财了!

对于找到我这篇自白书的人,我务必请求稍稍考虑到如下这一点。这并不是我一生的历史,我没有能力写我一生的历史,因为我不知道我的整个过去。有关我的过去,只是些零零乱乱、显然连不起来的记忆的碎片,个别记忆还算清楚连贯,而其他的,那些遥远和古怪的,却像绯红色的乱梦,断断续续,其间充满空白,黑黝黝的——它们像荒野中红色的鬼火。

我已经站在进入永恒的岸边,如今回过头去最后再看一眼大地上我所走过来的路。二十多年来踏出来的脚印相当清楚——流着血的脚踏出来的一个个脚印。它们在贫困和痛苦中走过来,曲曲折折,摇摇晃晃,就像一个人背负着重担——

漫长,孤独,哀伤,缓慢。

啊,那位诗人对我所作的预言多么准确啊,真是说得绝了!

这条苦难之路开始以前的事情,我一点也看不清楚,它是从一片浓雾中伸出来的。我知道这条路蜿蜒了只有二十来年时间,而我已经是一个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