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2/25页)

“那末有什么阻碍把你拦住了?”

“我太想见你了。”

“这理由真是太妙了!”

“是啊,你可别见笑。我就怕你不怎么愿意见我。”

“我,我才不顾虑这个呢!我想看你,我就来了。要是你不乐意,我自然会看出来的。”

“那你一定要眼光很好才行。”

他们彼此瞧着,笑了笑。

奥里维又说:“昨天线真蠢。我生怕你讨厌。我的胆小简直是一种病,连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别抱怨了罢。你们贵国喜欢说话的人太多了;能够碰到一个不大出声的,便是为了胆小而不出声的,也教人高兴。”

克利斯朵夫笑了,很得意自己的俏皮。

“那末你是为了我的静默而来看我的了?”

“是的,为了你的静默,为了你那种静默的优点。静默也有好多种……我可喜欢你这一种,话不是说完了吗?”

“你仅仅见了我一面,怎么会对我发生好感?”

“那是我的事。我挑选朋友用不着多费时间,只要看到一张喜欢的脸,我马上会决定,马上会去找他,而且非找到不可。”

“你这样的追求朋友从来不会看错吗?”

“那是常有的事。”

“也许你这一回又看错了。”

“咱们慢慢瞧吧。”

“噢!那我就糟了。你会教我心都凉了的,只要一想到你在观察我,我就慌得手足无措了。”

克利斯朵夫又好奇又亲热的,瞧着那张容易冲动的脸一忽儿红一忽儿白。感情映在他的脸上好比云彩映在水里。

“多神经质的孩子!简直象女人-样。”克利斯朵夫心里想着,轻轻的碰了碰他的膝盖。

“得了罢,你以为我全副武装的来对付你吗?我最恨人家拿朋友做心理学实验。我所要求的是:两个人都应当无拘无束,开诚布公,没有不必要的害羞而永远把话闷在胸中,也不必怕自己前后矛盾,——今天喜欢的,明天尽可以不喜欢。这不是更有丈夫气,更光明磊落吗?”

奥里维肃然望着他,回答说:“没有问题,这是更有丈夫气。你是强者,我可不是的。”

“我敢断定你也是强者,不过是另外一种方式罢了。并且我现在正是要来帮助你成为强者,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刚才已经声明过了,此刻我可以更坦白的补上一句,——(但并不担保以后的事),——我喜欢你。”

奥里维从脸上红起直红到耳朵,窘得一动也不能动,一句话都没有能回答。

克利斯朵夫把屋子扫了一眼:“你住的地方太不行了。没有别的屋子了吗?”

“还有一间堆东西的小屋子。”

“嘿!简直透不过气来。你怎么能在这里过活的?”

“慢慢也就惯了。”

“我可是永远不会惯的。”

克利斯朵夫解开背心,拚命的呼吸。

奥里维走去把窗子完全打开了。

“你住在城里一定是不舒服的,克拉夫脱先生。我可决不因为精力过剩而难受。我只需要一点点的空气,哪儿都能活下去。可是到了夏天,有些晚上连我也受不了。我看到那种日子快来了就害怕。我坐在床上,仿佛要死过去了。”

克利斯朵夫瞧着床上的一堆枕头,又瞧着奥里维疲倦的脸,似乎看到他在黑暗里挣扎的情形。

“那末离开这儿呀,”他说。“干吗要住在这个地方呢?”

奥里维耸耸肩膀,满不在乎的回答:“噢!这儿那儿,反正都是一样!……”

这时他们听到头顶上有沉重的脚声,下一层楼上有尖锐的争吵声。墙壁每分钟都给街车震动得发抖。

“这种屋子!”克利斯朵夫继续说。“又脏又臭,又热又闷,只看见下贱悲惨的景象的屋子,你晚上怎么能踏进来?难道你不泄气吗?换了我,在这儿简直活不下去,宁可睡在桥底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