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王(1)(第4/13页)

也就是在那时候,即大二开学之前,K到首都过了一个短暂的假期,租住在号称“议员俱乐部”的简陋地方。他第一次参加宫廷招待会时遇见了王储,一个喜欢热闹、体态丰满的万人迷,面相年轻,一副老不正经的模样,谁要是不夸他貌美,他就不给谁好脸看。这次会面时老国王也在场,坐在一个彩色玻璃窗旁边的高背扶手椅上,大口地吃着橄榄黑色的李子,吃得又快又麻利,这东西对他来说是美食而非药品。尽管一开始王储阿道夫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位年轻亲戚,一直在跟两位大臣交谈,但后来还是说起一个精心算计过的话题,好让新来者听得入迷。他只让新来者看到了他四分之三的轮廓:大腹便便,两手深深插在皱巴巴的格子裤口袋里,脚跟踮一下,然后脚尖踮一下,身子也随之轻轻摇晃。

“举例说,”他得意洋洋地说,用的是专门在公众场合讲话的声音,“纵观我们的历史,先生们,你们会发现,权力的根源在我们中间常常被理解为魔法,只有在服从权力的人心目中能证明它具有咒语一般的可靠效力时,才谈得上真正的服从。换句话说,国王要么是一个魔法师,要么就是被施了魔法;给他施法的人有时候是他的人民,有时候是议员,有时候是他的政敌。政敌会轻而易举地摘掉他头上的王冠,就像从衣架上取走帽子一样。想想那些陈腐的古代习俗,想想mossmons(大祭司“泥沼人”)的统治,想想对发着冷光的泥炭之类东西的崇拜;或者以最初的异教徒国王——吉尔德拉斯,对,还有奥夫德拉斯,还有另外一个,我忘了他叫什么来着。反正就是那个家伙,把高脚酒杯扔进了海里,过了三天三夜,渔民舀上来的海水变成了酒……Solg ud digh vor je sage vel,ud jem gotelm quolm osje musikel。”(“大海的波浪甘甜,营养丰富,少女用贝壳舀来饮用”——王储引用的是古代民谣。)“还有最早的天主教修士,他们乘坐小型帆船来,船上挂的不是帆而是十字架。还有‘洗礼石’的交易——就是因为他们猜准了我们人民身上的弱点,这才成功地引入了疯狂的罗马信条。更有甚者,”王储接着说,突然将渐次加强的声音放缓了,因为这时有个身份显赫的牧师站在不远处,“如果说所谓的教会之所以从没有真正吞噬我们国家的实体,而且在过去的两个世纪中,完全丧失了其政治意义,那完全是因为它所制造的那些初级的、相当单调的奇迹很快就变成了平淡无聊之事,”——那位牧师走开了,王储的声音又放了开来——“不能和自然魔法,也就是我国的la magie innée et naturelle(6) 竞争。以后来历史上毫无疑问曾在位执政的列位国王和我们本朝初期为例,当罗格弗里德一世即位时,或者说当他扑向那个摇摇晃晃、被他自己称为海上颠簸之桶的王位时,国家正值多事之秋,狼烟四起,动乱频仍。在这种情况下,他要坐稳天下如同小儿稚梦一般。你们记得他登上王位做的第一件事情吗?他立刻下令铸造六指手形硬币,有一克朗的、半克朗的,还有一格罗斯肯的。为什么是手形?为什么是六个指头?没有一个史学家能搞明白,就连罗格弗里德国王本人搞明白了没有也值得怀疑。然而事实是,这种神奇的措施立刻让国家安定了下来。后来他的孙子在位时,丹麦人企图强迫我们接受他们的保护,大兵压境,可发生了什么呢?极其简单,反叛党(我忘了叫什么来着,反正是叛徒,没有他们,整个阴谋也就不会存在)突然派一名信使向侵略者很客气地宣布:从今往后他们不能援助他了。原来是这样的,‘那些帚石楠’——也就是叛军必经之地上的一种石楠,叛军要穿过那片平原和外国军队会合——‘缠住了叛乱士兵的马镫和小腿,部队无法继续前进。’这种事如今好像只能姑妄听之,可不能当作老故事来教育学童。还有一件事——唉,对了,一个非常好的例子——伊尔达女王,我们不应该忽略那位胸部酥白、绯闻多多的伊尔达女王,她总是用咒语解决所有的国家大事,还解决得非常成功,以致谁不顺着她的心意,谁就会失去理智。你们也都知道,现今老百姓把疯人院就叫做‘伊尔达小镇’。当老百姓开始参与立法和行政事务,那就荒唐地表明,魔法倒向了人民一边。我向你们保证,比如说,如果可怜的埃达里克国王发现自己在招待入选官员的宴会上无法入座的话,那当然不是因为痔疮的问题。如此等等,如此等等……”(王储开始对自己选择的话题有些厌倦了)“……我们国家的生活,就像个两栖动物,抬起的脑袋放在简单的北欧现实当中,腹部却淹没在寓言里,淹没在丰富的、生机勃勃的魔法中。我们的每一块长了苔藓的石头,每一棵古老的大树,都至少参与过某一种魔法事件,我这么说并非信口开河。这里有个年轻的大学生,他是学历史的,我保证他会证实我的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