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赫曼(第4/5页)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萨克述说着,“我来不及赶过去阻止。做完那骂人的手势,他正准备下台,我才匆匆赶过去。我问他:‘巴赫曼,你上哪儿去?’他说了句很难听的话,就消失在演员休息室里了。”

这时萨克亲自上台,去平息愤怒和笑闹汇成的风暴。他抬起一只手,总算让大家安静下来,接着他郑重承诺,音乐会照开不误。一进演员休息室,他发现巴赫曼居然若无其事地坐在那边,嘴唇一动一动地念节目单。

萨克瞥一眼在场的人,眉头一皱,计上心来,立刻给佩罗夫太太打电话。打了好久没人接听,最后终于听见咔嗒一响,电话里传来佩罗夫太太虚弱的声音。

“赶快过来,”萨克急急地说,立起手掌敲打电话簿,“你不在,巴赫曼就罢演。这传出去哪得了!观众正在闹——什么?——你说什么?——对,对,我一直在给你讲,他罢演。喂?唉,该死!——电话挂断了……”

原来佩罗夫太太病势更重了。医生这天来了两次,见玻璃管里的水银柱沿着红色的刻度爬了那么高,不由得面露惊慌。佩罗夫太太挂上电话之后——电话就在她的床头——兴许幸福地笑了笑。她哆哆嗦嗦地站不稳当,但还是穿起衣服来。胸口一阵剧痛,刀扎一般,可是幸福感召唤她穿越高烧的迷雾和耳鸣。不知为何我是这么想象的:她开始穿长筒丝袜了,双脚冰冷,脚指甲老是挂住丝袜。她尽可能把头发收拾到最好的程度,裹上一件褐色的皮大衣,提着手杖出门了。她吩咐看门人叫来一辆出租车。昏暗的人行道闪着微光。出租车的车门把手又潮湿,又冰冷。一路上她嘴上肯定带着轻轻的幸福微笑,出租车马达的声音,车轮胎咝咝响的声音,和她发烧的耳鸣声,一起汇聚在她的耳侧。赶到剧院后,只见一群一群的人乱哄哄地拥出剧院,撑开愤怒的雨伞,拥入街道。她险些被撞倒,但总算挤了过去。萨克在大踏步地走来走去,一会儿抓抓左腮,一会儿又抓抓右腮。

“我简直气疯了!”萨克对我说,“就在我打电话那会儿,大师逃走了。他对我讲,说是上厕所,结果悄悄溜了。佩罗夫太太一进来,我就冲她嚷开了——她为什么没有坐在剧院里?你要明白,当时我根本没考虑她生病的事。她问我:‘这么说他现在回旅馆了?我俩走岔了,没碰上?’我在气头上,叫道:‘旅馆见鬼去吧——一定是去酒吧了!酒吧!酒吧!’我嚷不动了,转身冲了出去。我还得去解救售票员。”

佩罗夫太太去找巴赫曼了,一面颤抖,一面微笑。她大致知道到哪里去找他。大为惊讶的出租车司机把她送到一个昏暗可怕的街区。听萨克说,前一天就是在那里找到巴赫曼的。她到了后,打发了司机,拄着手杖走上高低不平的人行道,头顶潇潇夜雨。她挨个儿访遍了所有的酒吧。沙哑的音乐阵阵传来,震耳欲聋,男人们不怀好意地打量她。每到一个酒吧,她进去看看,只见里头乌烟瘴气,五光十色,叫人发晕,然后出来又走进如鞭抽打的夜雨中。过不多久,她开始怀疑她进去的是同一个酒吧,身子虚得好像肩上压了千斤重担。她一瘸一拐地走着,嘴里发着几乎听不出来的呻吟声,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握着镶着碧玉的手杖头。一个警察已经注意她一些时候了,这时迈着训练有素的步子缓缓走来,问她家住何处,然后稳稳地、轻轻地把她扶上一辆夜间值班的四轮马车。马车吱吱作响,里面一片黑暗,气味难闻,她昏了过去。她醒过来后,车门已经打开了,车夫披着一件闪光的油布雨衣,正用鞭杆头轻轻地捣她的肩膀。一进温暖的旅馆门道中,她突然觉得万念俱灰,一切都无所谓了。她推开她房间的门,走了进去。只见巴赫曼坐在她的床上,光着脚,穿件睡衣,像个驼背一般肩上披着一条花格呢毯子。他用两根手指在床头柜的大理石桌面上弹着鼓点,另一只手握着一支碳素铅笔在一张乐谱纸上画圆点。画得如此专心致志,以至于门开了都没发现。她轻轻地、呻吟一般地“啊”了一声,巴赫曼吓了一跳,毯子从他肩头滑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