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赫曼(第3/5页)

萨克和佩罗夫太太经常一连几个晚上到处找他。其实萨克找他只在紧要关头,就是说要他做好演出准备。有时候是他们找到他,有时候是他自己找到佩罗夫太太家里,醉眼蒙眬,衣衫肮脏,硬领也不见了。这位好心的女士一言不发,扶他上床,过两三天后才给萨克打电话,说巴赫曼找到了。

他既腼腆得出奇,又像个被惯坏的孩子一样调皮捣蛋。他根本不和佩罗夫太太说话。佩罗夫太太想拉住他的手好言相劝时,他就会一把甩开,尖叫着打她的手指,好像碰他一下会给他带来难以忍受的疼痛似的。一会儿后他又会爬到被子下面,抽抽搭搭地哭上好一阵。这时萨克总会来说到去伦敦或罗马的时候了,把巴赫曼领走。

他们间的这种奇特关系维持了三年。每一次巴赫曼精神焕发登台演出时,佩罗夫太太毫无例外地准坐在台下第一排。如果去远处演出,他俩就租两个相邻的房间。在此期间,佩罗夫太太去看了她丈夫三四次。她丈夫和所有的人一样,自然知道她对巴赫曼痴迷倾心,但不加干涉,各过各的生活。

“巴赫曼对她简直就是折磨,”萨克常这么说,“就这样她还能爱着他,真是不可理解。女人的心,神秘啊!有一次,他们住在某个人的家里,我亲眼看见大师冲着她龇牙咧嘴,简直像个猴子。你知道为什么?就因为她想帮他拉端正领带。不过在那段时间里,他演奏得出神入化。他的D小调交响曲和几首复杂的赋格曲都出在这一时期。谁也没见过他是怎么写成的。最有意思的是那首《金色赋格曲》,你听过它吗?它的主题完全是独创的。不过,我刚才在给你讲他的怪毛病,他的疯病也越来越厉害。现在,我再说说他的疯病是怎么回事。三年过去了,后来有一天晚上,在慕尼黑,那里有他的演出……”

萨克的故事讲到尾声时,他悲伤地闭上双眼,给我留下的印象更深。

好像是在慕尼黑,巴赫曼和往常一样,和佩罗夫太太住在同一家旅馆里。就是在刚到的当天晚上,巴赫曼突然不告而别。离音乐会只有三天了,萨克急得发疯。巴赫曼就是找不着。时值晚秋,雨一个劲地下。佩罗夫太太感冒了,卧床不起。萨克带上两名侦探,到一家家酒吧搜寻。

演出那天警察打来电话,说巴赫曼找到了。是半夜从街上捡回来的,已经在警察局美美地睡了一觉。萨克没说一句话,直接从警察局把巴赫曼拉到了剧院,交货般地交给了助手,然后到旅馆取巴赫曼的燕尾服。萨克隔着门向佩罗夫太太讲了事情的经过,然后就返回了剧院。

巴赫曼坐在他的化妆室里,黑毡帽低低地拉下来压在眉头上,一根指头伤心地敲着桌子。他周围的人忙忙乱乱,窃窃私语。一小时后观众开始步入大厅,各就各位。舞台上灯光照得亮如白昼,两侧墙上装饰着风琴管雕塑,闪闪发亮的黑色钢琴已经竖起了琴盖,琴凳就像一朵低矮的蘑菇——一切就绪,恭候一个人赶快挥动潮湿、柔软的手,让钢琴响起暴风雨般的音乐,响彻舞台,响彻巨大的音乐厅。厅里女人的裸肩和男人的秃头在一闪一闪地动,活像蠕动的小白虫。

这时巴赫曼小跑着上了舞台。台下欢声雷动,像一个密实的圆锥体升了起来,又降下来,散成意犹未尽的掌声。对此他却毫不理会,而是热情地自言自语,边说边开始调钢琴凳上的圆盘,然后拍拍凳子,在钢琴边坐了下来。他掏出手帕擦了擦手,带着怯生生的笑容扫了一眼台下第一排。刹那间笑容消失了,脸痛苦得变了形。手帕掉在了地板上。他专心致志地把台下第一排就座的脸又挨个儿扫了一遍——看到中间那个空座位时,停顿了一下。只见巴赫曼砰的一声按下琴盖,站起身来,走到舞台边上,转着眼珠子,像个芭蕾舞女演员那样举起弯弯的双臂,非常可笑地跳了三四下芭蕾舞步。观众愕然,后排座位那里发出一阵笑声。巴赫曼停住步子,说了点什么,但谁也听不见。接着他如同拉弓扫荡全场一般,朝所有观众打了个轻蔑的“无花果”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