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属偶然的事情(第4/5页)

“你难道没听见我叫你吗?到通知开晚饭的时候啦。”

这是雨果在说话。卢仁吃了一惊,笑笑算是回答,照他说的去通知开饭。他一边走,一边把隔间的门一一打开一下,急促地大声说:“第一次开饭通知!”

在一个隔间里,他的目光飞快地落到一个老太太土黄色的胖脸上,她正在打开一份三明治。他心里一动,那张脸他好像非常熟悉。他穿过一节节车厢匆匆返回来,一路上一直在想老太太有可能是谁。好像是他曾在梦中看见过她。刚才他全身痒痒,想一个喷嚏打得灵魂出窍,这种感觉现在变得比较实际了——我随时会想起来这老太太像谁。可是他越使劲地想,反而越想不起来,叫他好生气恼。他闷闷不乐地回到餐车,鼻孔大张着,喉咙堵得慌,好像咽不下东西一般。

“唉,让她见鬼去吧——真荒唐。”

旅客们走不稳当,便扶着墙壁,慢慢移动,穿过车厢过道,朝餐车方向走去。尽管车窗外面依然可见落日的一抹黄光,人影已经闪动在暗下来的车窗里。叶连娜·卢仁惊慌地注意到,穿米色西装的男人是在等她站起来后才站起来的。他的眼睛向外突出,像混浊的玻璃中灌了深色的碘酒一般。他沿着过道走,差不多跟她前后脚。这时列车晃得厉害,凡她一晃之下站不稳当时,他就会及时地清嗓子。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此人肯定是个密探,是个告密者。她也知道这样想是愚蠢的——她毕竟早已不在俄国了,可她还是摆脱不了这样的想法。

他们穿过卧铺车厢的走道时,他说了一句什么话。她加快了步伐。餐车挂在卧铺车厢后面,中间的连接铁板参差不齐。她刚走过这几块铁板,进到餐车过道里,突然那男人来了一个粗野的亲昵动作,一把抓住她的一只上臂。她压住一声尖叫,使劲挣开胳膊,用力太猛,险些摔倒。

那男人用带着外国口音的德语说道:“我的宝贝儿!”

叶连娜一个急转身,跨过车厢连接板往回走,穿过卧铺车厢,跨过又一个连接板。她觉得受了伤害,难以容忍。她宁可不吃晚饭,也不愿坐在餐车里面对着那个粗野的怪物。“上帝知道他把我当成什么人啦,”她心想,“这都怪我涂了口红。”

“怎么回事,亲爱的?你难道没有去吃饭?”

乌赫托姆斯基公爵夫人手里拿着一个火腿三明治。

“没有,我一点也不想吃。请原谅,我要打个盹。”

老太太惊讶地抬抬两道细眉,接着又使劲咀嚼起来。

这时叶连娜头向后靠着,假装睡觉。不一会儿,她真打起瞌睡来。她苍白疲惫的脸上偶尔抽搐一下,鼻子两侧掉了脂粉的地方闪闪发亮。乌赫托姆斯基公爵夫人点燃了一支带有硬纸烟嘴的长香烟。

半小时后,那男人回来了,若无其事地在他原先坐的那个角上坐下,用牙签剔了一会儿大牙。然后他闭上眼睛,有点儿心神不定。他的大衣挂在车窗旁的一个衣钩上,他拉过衣襟把脸遮了起来。又过了半小时,列车慢了下来。月台上的灯闪了过去,就像幽灵闪过雾蒙蒙的车窗。车厢发出一声舒心的长叹,停下了。这时能听见各种各样的声音:有人在隔壁的隔间里咳嗽,月台上有跑过去的脚步声。列车停了好长时间,远远传来夜里的汽笛声,此起彼伏。这时列车晃动了一下,又行驶起来。

叶连娜醒来了。公爵夫人正在打盹,大张开的嘴像一个黑窑洞。那对德国夫妇已经下车了。那个大衣遮住脸的男人也在睡觉,两腿大大地叉开着。

叶连娜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疲乏地抹抹额头。突然她吃了一惊:一直戴在无名指上的戒指不见了。

她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丢了戒指的那只手,看了一会儿。接着开始在座位上、地板上匆匆寻找,心怦怦狂跳。她瞥了一眼那个男人突起的膝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