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第4/7页)

许多年过去了,我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那个腼腆、臃肿的帕尔·帕里奇。有时候,尽管他是我最不愿意想起的人,我居然会在梦里见到他,就在我现在生活的环境里。他迈着紧张的步子,微笑着走进一个房间,手里拿着褪了色的巴拿马草帽。他弓着背走路,拿着一块大手帕擦拭他光秃秃的下巴和红润的脖子。我梦见他的时候,你总是从头至尾出现在我的梦里,懒懒的样子,穿着一件低腰丝绸上衣。

在那美妙愉快的一天,我没有多说话。我吞下了滑滑的凝乳,用心听每一种声音。当帕尔·帕里奇陷入沉默时,我能听见他的胃在低语——一阵轻微的吱吱声,随后是一阵细细的汩汩声。这么响了一阵后,他装模作样地清清嗓子,匆匆开讲了。找不到合适的字眼时,他就会打结巴,一打结巴便眉头紧皱,指尖像打鼓一般敲击桌子。你斜倚在低矮的扶手椅子里,面无表情,沉默不语。你一偏头,抬起你瘦削的胳膊肘,整理你脑后的发卡时,会透过眼睫毛瞥我一眼。你以为我会因为和你一起来而在帕尔·帕里奇前面感到尴尬,他也可能对我们的关系有所耳闻。你这样认为的话,我就觉得可笑了。我还觉得可笑的是,当你故意提起你的丈夫及其工作时,帕尔·帕里奇脸红了。

学校前面,太阳的赭石色热力泼溅在枫树下。帕尔·帕里奇站在门槛边向我们鞠躬,感谢我们顺便来访。他退到门庭里,再次鞠躬。屋外墙上的一个温度计闪着玻璃的白光。

我们离开了村庄,过了桥,爬上了通向你家的小路。我从胳膊肘下扶着你,你侧目一笑很特别,等于告诉我你很快乐。突然间,我想给你讲讲帕尔·帕里奇的小皱纹,讲讲金光闪闪的圣以撒大教堂。可是我刚开始说,就觉得要说出错话了,说出怪话了。你亲切地说“颓废”,我就换了话题。我知道你需要什么:简单的感觉,简单的话语。你的沉默不费气力,风平浪静,像云彩或植物的沉默。所有的沉默都可以认为是神秘的,你身上似乎就有很多神秘之处。

一位穿着蓬松上衣的工匠,喘着粗气,稳稳地磨他的大镰刀。蝴蝶飞舞在尚未收割的山萝卜花丛中。一个年轻姑娘沿着小路朝我们走来,肩上披着一块淡绿色的方巾,黑头发中戴着雏菊。我已经见她三四回了,她那晒黑的细长脖子牢牢地印在我的记忆之中。她过去时,只将眼睛稍稍一斜,关切地看了你一眼。然后她小心地跳过沟去,消失在桤木林里了。一阵银色的颤音抖过质地粗糙的灌木丛。你说:“我打赌她刚才在我家园子里愉快散步。我多么讨厌这些到处度假的人……”一只猎狐狗,是条肥大的老母狗,跟在它主人后面一路小跑。你非常喜欢狗。这小动物拖着肚子爬到我们跟前,耳朵贴到后面扭动着身子。你伸出一只手,它在你手底下打滚,露出粉红色的肚子,上面布满了灰色斑点。“怎么啦,你这心肝宝贝。”你用你那特有的又疼爱又生气的声音说道。

猎狐狗在你身边打了一会儿滚后,发出一阵细微的尖叫,越过沟,往前跑去了。

我们已经快到你家庄园的低侧大门时,你决定要抽烟。可是翻了翻你的手提包,你咯咯轻笑起来:“我多傻呀,把烟嘴放在他那里了。”你拍拍我的肩膀,“最亲爱的,跑去拿一下吧。没它我不能抽烟呀。”我笑着吻了你闪动的睫毛,还有眼睛眯起来的微笑。

你在我身后大声呼喊:“快点啊!”我奔跑起来,倒不是我跑得快,而是我周围的一切在跑——灌木的彩虹色在跑,映在湿草上的云影在跑,淡紫色的花朵在跑——它们赶在刈草机的疾光之前冲进沟里逃命。

十来分钟后,我喘着腾腾粗气爬上了学校的台阶。我挥拳猛击褐色的门。屋里床垫的弹簧吱吱作响。我转了转把手,但门是锁着的。“谁呀?”传来帕尔·帕里奇慌乱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