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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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郑能谅蓦然醒来,发现冉冰鸾还在呼呼大睡,霍九建却没了踪影。以他的酒量自然不会醉的,想必是夜跑去了。时针渐渐逼近十一点,郑能谅忽然想出去走走,便披上外套,裹起围巾,轻手轻脚地为冉冰鸾盖好被子,掩门而去。

老纪正低着头在刷牙,听见下楼的脚步声,锐利的目光立刻切着眼镜框的上沿扫了过来,一声意味深长的叹息紧随其后从鼻孔喷出。他知道,这个时间出门的都是打算夜不归宿了。郑能谅没有解释,也没想好要去哪里,他只是觉得今天是自己的十八岁生日,意义非凡,如果像滩烂泥似的粘在床铺上囫囵而过就太乏味了。

风舞长街,云困寒月,郑能谅漫无目的地游荡在这座半睡半醒的城市里,脑海里又冒出刚才那张面孔,往事便如春蚕吐丝般缕缕抽出。不觉间,他转入一条逼仄的小巷,闪烁的灯光和醒鼻的浓香顿时把他从回忆中拽了出来。

浓香从左手边飘来,是个简易的烧烤铺,小贩正一边在铁板上煎鸡蛋饼一边在烤架上烤羊肉串,左右开弓,忙的不亦乐乎。一对穿着宽大校服的中学生站在铺子前,垂涎欲滴,望眼欲穿。灯光来自右手边,那是一幢小楼,门窗上胡乱挂着几串小彩灯,门前斜着一块黑板,上面歪歪扭扭爬着几行五颜六色的大字:远古怪兽复活记、吃人魔鬼和哑巴宠物、三颗痣的传说、不能看的录像、好色大汉奸……在这些大字的缝隙里,还穿插着令人浮想联翩的介绍词。

郑能谅对这种地方并不陌生,进入大学后的第一个光棍节,本系的学长们就邀请全体新生去西大街最豪华的录像厅看了场岩井俊二的《情书》,把一帮小姑娘感动得稀里哗啦。那家录像厅比眼前这个要大得多,也贵得多……说到贵,眼前这黑板上的标价可真叫人心动啊,十五块钱包夜!

既然无处可去,不如就看场通宵吧?郑能谅心里这么想着,却又有些忐忑,毕竟他从来没有在录像厅里过夜的经历,什么情况也不了解,里面有被子盖吗?有枕头吗?有没有热水洗脚?

管他呢,今天我十八岁了,是个有选举权的大人了,就应该像个大人一样,过夜生活。酒吧、歌舞厅、咖啡屋、夜总会……这些资产阶级腐朽堕落的夜生活方式是不适合我这种充满正能量的阳光少年的,但看电影是积极向上的文化生活,是有益无害的……想到这儿,郑能谅将手里的三十七块零钱捏得更紧了。

当他把钱递给售票大妈的时候,她瞄了他一眼,阴阴地问:“一个人?”

“嗯。”

“小伙子,今天搞活动,情侣座二十,饮料半价。”

“不用了,我一个人看。”

“一个人?看通宵?”单身汉的消费能力显然不如情侣,大妈的语气中不禁透出鄙夷之情,目光有意无意地瞥向了烧烤摊前那一对小情侣,似乎在说“连中学生都比你强……”

郑能谅一分钟前才鼓起来的气顿时开始往外嘶嘶直泄,马上解释道:“我女朋友在家……睡了。”

大妈毒辣的目光又缓缓挪向他的右手,幽幽道:“不是在这呢嘛?”

士可杀不可辱,郑能谅扭头就走。大妈忙劝道:“唉别走啊,一个人看也行的,来来来。”

郑能谅已经拐过街角,上了人行道。马路对面有个公用电话亭,他的计划是把秦允蓓约出来一起看通宵录像,让售票大妈见识一下,他也是有女朋友的人。可走到马路中间时,他又发现这么做有些不妥:仅仅为了挣个面子,大冷天把小姑娘从被窝里拽出来,是为不仁;约她看通宵录像,肯定会让她以为他在感情上有所企图,释放出错误信号,是为不义;身上酒气未散,今天过生日和他会喝酒的秘密都会被她识破,是为不智。如此不仁不义不智之举,发生在十八岁第一天的最后一个小时里,岂不贻笑大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