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Iridescent Wave虹色浪潮(第4/51页)

这次她终于成功了。

第一滴雨穿透无尽的黑暗,打湿小米的脸庞。

接着,包裹她身体的蓝色塑料布上,响起了踢踏舞般密集的鼓点,冰冷的雨水流进她嘴里、鼻子里、眼睛里,她的呼吸道本能地防御性抽搐,咳出一口血块,同时深深吸入久违的空气,她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如同鼓风机般快速运作。混沌占据着她的意识,四肢瘫软,她还没来得及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半米深的土坑中,而周围,是一片乱葬岗,墓碑如凌乱的断齿森然树立,在灯塔的扫射下闪烁磷光。

“刀哥,她,她还活着。”一把困惑的声音抖动着。

刀仔在坑边蹲下,裆部牵扯的阵痛引发低声呻吟,他端详起那张裸露的面孔,片刻,咧嘴一笑。

“看来老天要这贱屄慢慢死。”他手一挥,一铲黑土飞入坑中,落在那具蓝色湿滑的躯体上,更多的土落下,逐寸吞没那些欢快的塑料脆响。

泥巴溅落到苍白脸上,像雪地里栖息的乌鸦,小米的眼睑快速颤动了两下,似乎在无声抵抗,黑色腥臭的污泥覆过她漂亮的额头,顺着脸颊的曲度包围精巧鼻梁,缓缓汇入唇齿之间,她似乎咳嗽了两下,但也只是轻轻两下,在这无边滂沱的黑雨中,如同折断一根苇草般微不足道。

土地上的凹陷渐渐隆起,平复了痕迹,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我死了吗?

小米清晰地知道这不是梦境,她的意识溢出了残缺的肉体,从泥土与水的微小缝隙中渗透,上升,上升,像挣脱了吹管的肥皂泡,轻盈而不留痕迹地离开地表,停留在半空中,她曾经熟悉的高度,只是再也看不见自己的躯干和双脚。她俯视那方埋葬着自己的土地,并不是用眼睛,也没有一丝痛苦和沉重,她不明白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就像她无法理解梦境一般。昨天的小米还在努力嗅闻烧焦的塑料片,赚取每天25块钱的生活费,希冀着有朝一日报还父母,而此时此刻,她遭凌虐的肉身躺在地下三尺,灵魂飘荡在夜雨中,任凭雨点穿透自己无形的意识边缘。她感到一丝寒意,却并非来自皮肤感受器,而是雨滴形状及快速坠落轨迹传递的幻觉。

小米下意识地想伸手去刨开泥土,拯救自己,可她没有手。

那三个男人在不远处抽着烟,红色光点忽明忽暗,白色烟雾在细密雨丝中显得虚弱,他们低声谈论着什么,不时停下,把被淋灭的烟重新点上,神情自若仿佛钓鱼归来。远处一道光柱刺破海面的浓黑,由短变长,横扫之处晶亮雨线在夜空细密交织,如同一匹上好的混纺银线的克什米尔黑山羊绒。男人的边缘亮起,侧影暗下,熟悉轮廓勾勒出一丝笑意。

刹那间,所有的记忆如风暴般席卷回小米的意识中央,光线运动的节奏与间隔感,疼痛与快感的复合物,黏稠湿滑的体液,耻辱,浓郁的腥甜,愤怒像旋涡般缓慢扩张,演变成狂暴。她不顾一切地朝那几个男人冲去,意识像是被抻开的橡胶皮,充满弹性,同时摊得稀薄,几乎就能触碰到那个凌辱自己的罪魁祸首。她要把他的眼珠掏出,脑壳砸开,吸食浆髓,她要把他的生殖器咬断,塞进他自己嘴里,她要用尽一切办法折磨他,尽管她并不知道太多。

小米绝望地穿透刀仔、光头和疤脸男的身体,像是一阵风吹进雨里,没有碰撞,没有摩擦,没有体温,什么也没有,除了增长的虚弱。

这就是灵魂吗?

她突然“看到”了熟悉的观潮滩,那片极慢速闪烁的海面斜斜插入沙滩,道道潮汐如银色疤痕增生蔓延,又愈合平复。小米猛然醒觉自己身在何处,那片禁忌之地,婴孩与女人的乱葬岗,洛克希德·马丁的黑色守护神矗立在风雨里,她突然疑惧是否自己得罪了神灵,才落得如此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