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第4/4页)



房间里渐渐地阴暗,他们的心境也似乎变得更阴暗了。他们觉得寒气从鞋底沿着腿慢慢地爬了上来。

“我去煮饭,”母亲说,懒洋洋地站起来。

“还早,等一会儿罢,”他哀求般地说。

母亲又默默地坐下,想不出什么话来说。过了一阵,房间快黑尽了。她又站起来:“现在不早了,我去煮饭。”

他也站起来。“我去给你帮忙,”他说。

“你不要动,我一个人做得过来,”她阻止道。

“动一动也好一点,一个人坐着更难过,”他说,便跟着母亲一起出去了。

他们弄好一顿简单的晚饭,单调地吃着。两个人都吃得不多。吃过饭,收拾了碗筷以后,两个人又坐在原处,没有活气地谈几句话,于是又有了说尽了话似的感觉。看看表(母亲的表),七点钟,似乎很早。他们捱着时刻,终于捱到了八点半,母亲回到自己的小屋,他上床睡觉。

这不是他某一天的生活,整个冬天他都是这样地过日子。不同的是有时停电,他们睡得更早;有时母亲在灯下补衣服;有时母亲对他讲一两段已经讲过几十遍的老故事;有时小宣回家住一夜,给屋子添一点热气(那个不爱讲话、不爱笑的“小书呆子”又能够添多少热气呢!);有时他身体较好;有时他精神很坏。

“我除了吃,睡,病,还能够做什么?”他常常这样地问自己。永远得不到一个回答。他带着绝望的苦笑撇开了这个问题。有一次他似乎得到回答了,那个可怕的字(死)使他的脊梁上起了寒栗、使他浑身发抖,使他仿佛看见自己肉体腐烂,蛆虫爬满全身。这以后,他好些天不敢胡思乱想。

母亲不能够安慰他,这是他的一个秘密。妻更不能给他安慰,虽然她照常写短信来(一个星期至少一封)。她永远是那样地忙,她没有一个时刻不为他的身体担心,她每封信都问候他的母亲,可是她并不曾照他的要求直接给母亲写一封信。从这一件事,从她的“忙”,从来信的“短”,他感觉到她跟他离得更远了。他从不对母亲说起妻的什么,可是他常常暗暗地计算他跟妻中间相距的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