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奈松,被厌弃(第6/8页)

“这不是事实。这是污蔑。我不喜欢这种说话方式,年轻的小姐。”

现在她开始觉得困惑了:“我说话方式怎么就不对了?我没说任何脏话。”

“把人称作基贼之友,这就是脏话。”

“我……也没说过那个呀。”但在某种程度上,她的确说了。如果杰嘎相信妈妈和小仔,那么就意味着他爱他们,这就等于他是基贼之友。但是。我自己也是基贼。她没有笨到说出这句话。但是她想说。

杰嘎张嘴要反驳,然后像是控制住了自己。他看着别处,两肘撑在桌面上,两手搭成尖塔状——他想要控制住自己的脾气时,就常常这样做。

“基贼们啊,”他说,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感觉特别肮脏,“会骗人,小宝贝。他们威胁人,操纵人,利用人。他们是坏种,奈松,像大地父亲本身一样坏。你不是那样子。”

这也是谎言。奈松为了活下去,做过好多迫不得已的事,包括说谎和杀人。她做其中一些事,就是为了不被他杀死。她痛恨自己所有那些迫不得已,也因为他貌似从未觉察的态度感到绝望。她,现在,正在这样做,而杰嘎却视而不见。

我到底为什么还要继续爱他?奈松盯着父亲时,发觉自己在这样想。

与之相反,她说的是:“你为什么那样痛恨我们呢,爸爸?”

杰嘎吃了一惊,可能是因为奈松随口说出的我们:“我并不恨你。”

“但你恨过妈妈。你一定也恨过小——”

“我没有!”杰嘎推桌后退,站起身来。奈松不由自主地畏缩,但杰嘎转身向别处,开始沿着短小的半圆路径在屋里来回走。“我只是——我知道他们能做出什么事来,小宝贝。你不会理解的。我需要保护你。”

感悟突然涌来,像魔法一样强大有力,奈松在那个瞬间意识到:杰嘎并不记得站在小仔尸体旁边,双肩和胸腔起伏不定,咬牙切齿地问你也是吗?现在的他相信,自己从来没有威胁过女儿。从来没有把她从车座上推下去,滚下一道满是枯枝和碎石的斜坡。在杰嘎的脑子里,某种东西重写了关于他两个原基人孩子的故事——现在这个故事像石头一样线条清晰,不容更改。也许是同一种东西,现在也把他眼中的奈松看成是女儿,而不是基贼,就像两种身份可以用某种方式切分开来一样。

“我还是个孩子时,就听说过他们。那时候比你现在还小。”杰嘎已经不再看她,一面走,一面说,一面手舞足蹈。奈松眨眨眼。她回想起麦肯巴小姐,那位安静的老太太,身上总有一股茶叶味。勒拿,小镇医生,是她的儿子。玛肯巴夫人还有个表兄弟在镇上吗?然后奈松就听到了答案。

“那天,我是在斯培德种子库后面找到他的。他蹲在那儿,浑身发抖。我还以为他病了。”杰嘎始终都在摇头,一面继续踱步。“当时还有个男孩跟我一起,我们三个老是一块儿玩。克尔上去摇晃利提克,而利提克直接就——”杰嘎突然住了口。他露出牙齿。肩膀起伏,就跟那天一个样。“克尔在尖叫,而利提克说,他停不下来,他不知道怎样停下。那冰层吞没了克尔的胳膊,他的胳膊断掉了。血成块地落在地上。利提克说他很抱歉,他甚至哭了,但他还是继续冷冻克尔。他就是不肯住手。等到我逃走时,克尔在向我伸手,他身上没有冻结的部分,只剩下他的头、胸部和那只胳膊。但太晚了。我那时就知道。甚至在我跑去找人帮忙时,就已经晚了。”

奈松并不会感到欣慰,因为的确有原因——具体的原因——导致父亲做了他做过的事。她能想到的只有,小仔从来没有像那样失控过;妈妈绝不会让他那样。这是真的。妈妈一直都能隐知并且抑制奈松的原基力,哪怕有时隔着整个小镇。这意味着小仔本人根本没做过任何招惹杰嘎的事。杰嘎杀死自己的儿子,是因为某个完全不同的人曾经的行为,发生在他儿子出生之前很久。这个,超过其他任何东西,帮她最终明白了:她父亲的那份仇恨,根本就不可理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