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沙法,潜踪遁迹

又是他。我真希望他没有对你做过那么多过分的事。你一点儿都不喜欢成为他。如果知道他又成了奈松生命的一部分,你会更反感……但现在,暂不考虑这件事为好。

那个尽管已经面目全非,却依然使用沙法这名字的人,常常梦到他生活的片段。

守护者不容易做梦,植入沙法隐知盘左叶的那东西,会干涉醒-睡周期。他并不经常需要睡眠,在他需要时,身体又不经常进入可以做梦的深睡状态。(普通人如果被剥夺了可以做梦的睡眠时间,就会发疯。守护者不会受到那种疯狂的困扰……或者说,他们一直都是疯狂的。)他知道,这些天来做梦增加,一定是个坏兆头,但又无法改变。他选择了付出代价。

于是他躺在一间木屋里呻吟,间歇性抽搐,而他的头脑不断被各种景象折磨。这梦做得很差,因为他的头脑已经不习惯梦境,也因为能够用来组成梦境的东西残留太少。之后他会把这些说出来,给自己听,一面抱紧自己的头,试图把他身份的碎片拼得更紧凑一些,而我就是这样了解了折磨他的东西。我将会知道,在他辗转反侧时,他梦到了……

……两个人,记忆中他们的面容惊人的清晰,尽管其他一切都已经被剥离:他们的姓名,他们跟他的关系,他记得他们的原因。他可以猜,看到两人中的女子有一双冰白眼眸,配着浓密的黑睫毛,猜想那是他的妈妈。那男人相貌更平常。过于平常——故意这样,平常得足以让沙法的守护者头脑马上生疑。为了让外貌如此平常,野生原基人会很努力。他们怎样就生出了他,他又为何离开了他们,则已经湮灭在大地中,但至少,他们的面相很有趣。

……还梦到沃伦,黑色墙面的房间,开凿在层叠的火山岩中。温柔的双手,同情的话语声。沙法不记得那些手和声音属于哪些人。他被扶持着放入绳椅。(不,并不是维护站最先使用那些椅子的。)这椅子很复杂,自动的,运转灵敏,尽管在沙法看来,有那么一点儿古怪。那椅子旋转、变形,让他身体翻转,直到他脸朝下被悬在明亮的人工灯光下,脸被夹在结实的栅格之间,脖子完全暴露出来。他的头发很短。在身后和头顶,他听到古老机械设备的沉降声,它们太深奥,太怪异,以至于名称和原来的用途早已迭失。(他记得,自己就是在这段时期了解到:本来的用途,很容易就能被改偏。)在他周围,能听到啜泣声和哀求声,那是跟他一起被带来这里的其他人——孩子的声音。他自己也是小孩,在这段回忆里,他现在意识到了。然后他听到其他孩子的尖叫声,随后,与尖叫声混杂在一起的,是旋转声、切割声。当时还有一种低沉的、水性的嗡嗡声,他再也没有听到过(但这种声音,对你和其他任何靠近过方尖碑的原基人来说,都会很熟悉),因为从这个瞬间开始,他自己的隐知盘就将被改造,变成对原基人敏感,而不是接收地下异动。

沙法记得自己曾经挣扎,即便在孩童时代,他也比大多数人更强壮。在机器到他身边之前,他的头部和上身几乎就要挣脱了。这就是第一次切割错得那样离谱的原因,它切入颈部的位置过低,几乎让他当场丧命。那设备还是做出调整,重装再来。他感觉到了那份凉意,当那根钢铁细片被植入,他也马上感觉到自己体内异质物品带来的寒意。有人给他缝合了伤口。那疼痛剧烈得可怕,从未真正结束过,尽管他后来学会了缓解它的办法,足以活下去;所有在植入后幸存的人都做到了这个。你知道的,就是微笑。内腓肽可以缓解疼痛。

……梦到支点学院,还有主楼中央一座房顶很高的大厅,熟悉的人造光源,一直延展并且环绕着一个大坑,从坑壁上长出无数钢铁细条。你和其他守护者一起,俯视坑底一个小小的、遍体鳞伤的尸体。时不时就有小孩找到这个地方;可怜又愚蠢的小东西。他们难道不懂吗?大地真的很邪恶,还很残忍,而且沙法是要保护他们不受大地伤害,如果他能做到。曾有一名幸存者:守护者莱瑟特分管的一个小孩。莱瑟特靠近时,那女孩战战兢兢,但沙法知道莱瑟特会让她活下去。莱瑟特一直都过于心软,过于善良,她不该这样,而且她手下的孩子们都因此受到了连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