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旅行与科幻小说(第2/4页)

在1984年完成的小说《神经漫游者》中,威廉·吉布森提出了赛博空间这个称谓。虽然如今,我们一般在需要从特殊角度形容互联网络时才用这个词,但吉布森对赛博空间其实作了相当具体的定义:“那是数十亿人日常体验的一种交感幻觉”。

现实中,这样的赛博空间并不存在,互联网并没有普适的版本。你们的网络是中文的,需要受到内容审查;我的网络是英文的,充斥着仇恨的言论和腐化堕落的色情内容。在网上,我们与他人分享的各种兴趣构成了片片弹丸之地,我们生活其间,而其余所有人则完全无视,或者说根本看不见。

但交感的观念确实存在:我们全都坚定地相信,这颗星球上的其他每一个人,乃至于每一种生物,都与我们共享一种现实——即我们所谓的此时此刻。

当我写到此处,我的文字处理软件中只需一个命令,就能插入目前的日期和时间:2017年8月17日,星期四,下午1点22分55秒。这就是我的此时此刻。对不对呢?如果我再度发出同样的指令,啊哈,你瞧瞧,此时此刻已然改变,变成下午1点23分11秒了;随着我每发出一次同样的指令,此时便会再次发生变化。然而,当你读到此处,进入我的思想时,所按照的却并非你的此时此刻,而是我写下这些语句时的这一刻,对你而言它其实已经过去。

至少,我们认为时间正是以那种方式来运作的,那个所谓的此时此刻,而非赛博空间才是我们真正的交感认知。是的,正如我们上文所讨论的那样,我们知道相对论导致的各种后果——包括你运动速度越快,时间相对于你就越慢——但那只是抽象的表述。我算运气好,至今已经见过十几位宇航员,包括前苏联宇航员(也十分期待生平首次能与中国太空人相见!),但他/她们当中没有一个因为高速太空旅行而出现跟我不同步的问题,哪怕一秒钟也没有,而且,自从他/她们回到地球以后,我们自始至终都完全保持着步调一致。

但是在这一交感认知中,万一我们全都错了呢?如果现在,我们所有人都并非身在公元2017年(或是“黄帝纪年”4714年)呢?哦,当然了,对于你而言是的,但对我而言或许未必。对我来说,现在说不定是2007年,也就是十年前,我首次造访中国那一年,而我写下这些词句则是未来多年以后才会发生的事。也说不定其实是2095年,距今数十年以后,而我早就过世已久。是什么使得你对于此时此刻的心理建构自动与我保持一致呢?而且,对于哪一个特定的瞬间算是此时此刻,即便我们确实碰巧观念一致,那我们又能否单纯借由共识——双方协定——而强行达成另一种不同的交感认知呢?如果我们想让——我即兴引述一下《星际迷航》,其中有一集讲述了一个经典的时间旅行故事,其标题是——“明天变成昨天”,那我们——再度引用《星际迷航》——“能否实现呢?”[14]

当然了,此时此刻是一个特定的时刻;伟大的美国人权活动家马丁·路德·金[15]曾说过,此时具有一种“激烈的紧迫性”。物理学家的描述就没这么诗意了,只会简单地将此刻说成是一道分界线,一侧固定不变(过去),另一侧则无常待定(未来)。而一个人自身的此时此刻,则理所应当只对其本人而言。说实话,每当我去见93岁的老父亲时,他总是伤心地对我说,他花了大把时间,来对他漫长一生中曾经犯下的错误感到悔恨,一心希望能回到过去,改变从前的做法。但只要他所遗憾的事情发生在以此刻为界的过去那一侧,那么,想要纠正他的错误就绝无可能。

不过,不同的人类文明对于时间所形成的概念也确有差异,这也是事实。在加拿大人和中国人心目中,未来都在眼前,而过去则在背后,我们向前看,期待明天,往后看,回顾昨日。然而,安第斯山脉上的艾玛拉人却正好相反:只有已然确定的过去才能为人所见,于是在他们的想象中,过去才展现在眼前;而永远隐藏的未来,则是背后不可见的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