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2/4页)

据我的记忆,见到可能的原型这种事,经常是批量出现。很可能好几个星期里没有人提到这个话题,然后若有一个可能的原型浮现,就会引发接二连三的新发现。显然其中绝大多数都不值得深究:驶过的车里看到的人影,诸如此类。但偶尔会有些可能的原型似乎有凭有据——就像那天晚上露丝跟我说起的那例。

据露丝说,克里茜和罗德尼正忙着探索他们去到的这个海边小镇,两人分开走了一会儿。当他们再次碰头的时候,罗德尼很激动地跟克里茜说起他从大街岔到小路上,路过了一间开放式大办公室,临街面是大块的玻璃。里面有许多人,有的在办公桌前,有的走来走去在聊天。他就在这里看到了可能是露丝的原型。

“他们一回来,克里茜就跑来告诉了我。她让罗德尼把一切都描述给我听,他也尽力而为,但其实没可能什么都说清楚。现在他们总说要开车带我去那里,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是否应该对此做些什么。”

我不记得那天晚上我具体跟她说了些什么,但是当时我很怀疑。事实上,坦白讲,我猜想整件事都是克里茜和罗德尼编出来的。其实我并不想让人以为克里茜和罗德尼是坏人——那样讲不公平。在很多方面,我真挺喜欢他们的。可事实上,他们对待我们这些新人,尤其是露丝,可一点都不坦白直率。

克里茜是个高个子姑娘,她站直了身子的话其实很美,但她似乎意识不到这一点,总是驼着背,跟我们保持在一样的高度。正因为如此,她看起来更像是个坏女巫,而不是电影明星——她要跟你说话的时候,未曾开口先伸出手指戳你一下,这恼人的习惯更令人加深了这种印象。她总是穿着长裙子,而不是牛仔裤,一副小眼镜戴得几乎要贴到面上去。夏天我们刚到的时候,她是热情欢迎我们的老生之一,我一开始深深被她吸引,曾特地向她寻求指点。但时间一周一周过去,我开始有所保留。她总是要特地说到,我们是来自黑尔舍姆,仿佛这点足以解释我们的一切,这让人觉得奇怪。而且她总是问我们关于黑尔舍姆的问题——关于那些小细节,现在我照顾的捐献者也常常这么问——而且,虽然她故意假装只是随便问问,我却看得出她的兴趣背后另有缘故。还有一件事让我心怀芥蒂,就是她似乎一直想分化我们:我们一起在做什么事的时候,把其中一个人叫到一边去,再不然就是邀请我们中的两人去加入个什么活动,把另外两个人晾在边上——诸如此类的事。

你极少会看到克里茜没跟她男朋友罗德尼在一起。他整天将头发扎成马尾束在脑后,就像七十年代的摇滚乐手,总是谈论些转世投胎之类的事。我其实挺喜欢他,但他深受克里茜的影响。不论是讨论什么,你都知道他一定会站在克里茜的那一边,如果克里茜说了哪怕稍微有点可笑的话,他都会哈哈大笑,仿佛滑稽得不可置信似的摇头晃脑。

好吧,也许我对这两个人有点太苛刻了。不久之前,我和汤米一起回忆起这两个人的时候,他认为他们挺正派的。可我现在跟你讲这些是为了解释为什么他们声称看到露丝可能的原型这事让我觉得特别可疑。正如我说的,我最初的本能反应是不相信,并且猜想克里茜另有目的。

我对于这事儿持怀疑态度还跟克里茜和罗德尼具体的描述有关系:他们描绘的画面是一个女人在玻璃外墙的高档办公室工作。在我看来,这跟我们大家都了解的,露丝的“梦想未来”太相像了。

我想那年冬天主要是我们这些新来的人在谈论什么“梦想未来”,当然有些老生也参与进来。每当这种话题开始讨论,有些更年长的——尤其是那些已经开始培训的——都会默默叹息,离开房间,很长时间里我们甚至意识不到他们的反应。我也说不准在这些讨论中我们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很可能我们知道这不能当真,然而反过来讲,我敢肯定大家也不全把这当成是幻想。也许,当我们一旦将黑尔舍姆抛在身后,在那半年左右的时间里,在所有那些关于成为护理员的谈话开始之前,在驾驶课,以及其他许多事情发生之前,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们得以忘记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忘记了导师教给我们的一切,忘记了那个下雨的午后露西小姐的情感爆发,以及多年以来我们自己形成的各种理论。当然,这无法持续,可是正如我所说,仅仅在那几个月里,我们竟得以生活在一种舒适的悬浮状态中,可以思考人生,而无需担忧那些平常高度警惕的界限。现在回首往事,就好像我们在那个雾气腾腾的厨房里,度过了很多很多早餐后的时光,或是后半夜里,我们围坐在半熄的炉火旁,忘情地谈论着大家对未来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