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4/5页)

如果对我们来说,艺廊始终是个含混不清的存在,那么清楚明了的事实是,夫人通常每年两次——有时三到四次,来挑选我们最好的作品。我们称呼她“夫人”因为她是法国人,或者比利时人——具体是哪国有些争议——还有导师们一直都这么称呼她。她是个高个子、身材瘦削的女子,头发很短,也许还很年轻,可当时我们谁也不会往那个方面去想她。她总是穿着一身硬朗的灰色套装,跟园丁和送供给物资来的司机——跟其他所有从外面来的人——都不一样,她不跟我们讲话,冷着一张面孔让我们敬而远之。很多年里,我们都认为她“目中无人”,但后来,在我们大约八岁的时候一天晚上,露丝想出了一个另外的理论。

“她怕我们,”她声称。

我们躺在宿舍里,黑着灯。小学的时候,我们一间宿舍睡十五个人,因此那时候不大有后来我们在中学宿舍里这种漫长亲密的谈话。但后来那些成为我们小“团体”的人,那时候就睡床挨得很近了,我们已经逐渐形成了深夜长谈的习惯。

“你什么意思,怕我们?”有人问,“她怎么可能害怕我们?我们能怎么着她?”

“我不知道,”露丝说,“我不知道,但我肯定她是怕。我原来以为她就是目中无人,但不对,有别的缘故。我现在确信了。夫人是害怕我们。”

我们断断续续就此争论了几天。大多数人都不同意露丝的意见,但这样一来,她更是下定了决心要证明自己正确。于是到最后,我们决定要做个计划,等下次夫人来黑尔舍姆的时候,我们要检验一下她的理论。

虽然说夫人的来访从来不会公开宣布,但到她该来的时候,迹象总是非常明显。为了她到来的准备工作提前几个星期就开始了,导师们把我们的作品筛选一遍——我们的油画、素描、陶塑,所有的作文和诗歌。这项工作要持续至少两个星期,到最后小学和中学部每个年级都会有四五件作品被选进台球室。这期间台球室是关闭的,但是如果你站在外面露台的矮墙上,就能透过窗户看到选中的作品越堆越多。一旦导师们开始将作品整齐地摆开,摆到桌上、画架上,就像一场小型的我们那种交换活动,这时你就知道夫人一两天内就到。

在我所讲的那个秋天,我们不仅需要知道夫人来的日子,还要知道她出现的准确时间,因为她通常只会待一两个钟头。因此当我们一看到作品在台球室展示出来,就决定轮番守望。

这个任务因为我们这里地形的关系,变得非常容易。黑尔舍姆建在一个平滑的山谷中,周围都是坡地。这就意味着从主楼的几乎任何一间教室的窗口里——甚至从运动馆里——都可以清楚看到那条蜿蜒细长的小路从田地间穿过,直到大门口。大门到校区还有相当一段距离,所有的车辆都得从碎石铺的车道上驶过,穿过灌木和花圃,最终才能达到主楼前面的院子。有时候好几天我们都看不到任何一辆车从那条窄路上开进来,而来的车辆多半是货车或者运输车,送来物资、园丁或者工人。小汽车很罕见,有时候远远看到一辆就足以在课堂上引起一阵骚动。

看到夫人的小车沿着小路穿过田野开来的那天下午,风很大,阳光很好,有几块雨云正在开始聚集。我们在九号教室——就在主楼前方的二层——当我们交头接耳传递消息的时候,可怜的弗兰克先生正在教我们拼写,他搞不懂为什么我们突然之间会变得这么躁动不安。

我们想出的验证露丝理论的计划很简单:我们——一共有六个人——要悄悄埋伏在某处等着夫人,然后“拥出来”一下子围在她身边。我们会举止合度,然后继续往前走,但是如果我们时间掌握得恰好,堵她个猝不及防,我们就能看出——露丝坚持道——她真的是害怕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