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3/5页)

“汤米,好好回想一下。你说她生气……”

“对,看上去就是这样。她很安静,但她在发抖。”

“好吧,管他呢。我们就当她是生气。她是生气了才开始说这些另外的事么?说关于捐献等等,我们知道得还不够什么的?”

“我猜是吧……”

“哎,汤米,好好想想。她为什么提起这个?本来是说你,还有你不肯创作。然后突然她就开始说这些另外的事。其中的关联是什么?为什么她会说起捐献?这跟你的创意有什么关系?”

“我不知道。我猜其中一定有缘故。也许一桩事联想到另一桩。凯丝你现在对这事也太起劲了吧。”

我笑了,因为他说得对:我眉头紧皱,陷入沉思。事实上,我的大脑同时在朝好几个不同的方向开动。汤米讲的他跟露西小姐的谈话让我想起了一些事情,可能有一系列的事情,跟露西小姐有关的、过去的事,当时就曾让我感到迷惑。

“只不过是……”我停下来,叹了口气,“我说不好,自己都想不明白。但是所有这些,你说的这一切,好像跟别的一些令人迷惑的事接上茬了。我一直在想所有这些事。比如为什么夫人要来拿走我们最好的画。到底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艺廊。”

“可她那艺廊到底是干吗的?她总是到这里来,把我们最好的作品拿走。到现在她一定已经攒了一大堆了。我曾经问过杰拉尔丁小姐一次,夫人到这里来有多久了,她说自从有了黑尔舍姆她就来了。这艺廊到底是干吗的?她为什么要搞个艺廊,收我们的作品?”

“也许她拿去卖。外面,就外面,他们什么都卖。”

我摇摇头。“不可能。这和露西小姐跟你说的话有关系。关于我们,总有一天我们要开始捐献。我不知道为什么,但一段时间以来,我都有这种感觉,一切都是相关联的,可我想不清楚是如何关联的。我得走了,汤米。关于我们说的这些,先不要告诉任何人。”

“好的。还有你不要跟任何人讲露西小姐的事。”

“可是如果她再跟你说起任何像这样的话,你都告诉我好吗?”

汤米点点头,随后再次环顾四周。“你说的对,你得走了,凯丝。很快就有人会听到我们讲话了。”

我和汤米讨论到的这个艺廊,在我们所有人的成长过程中都一直存在。人人说起来都好像真的有这么个艺廊一样,然而实际上,我们谁也拿不准这艺廊是否真的存在。我无法记清第一次听说艺廊是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但我敢肯定,我这样是很典型的。显然不可能是从导师们那里,因为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我们决不能当着他们的面说起这个话题。

现在我猜想,这可能是黑尔舍姆的学生们一代又一代传下来的。我记得在我才只有五六岁的时候,有一次,我跟阿曼达·C一起坐在矮桌旁,两人手上都沾满了雕塑黏土。我不记得当时有没有其他小孩跟我们一起,也不记得有没有导师负责。我只记得阿曼达·C——她比我大一岁——看着我在做的东西,惊叫道:“真的很棒,很棒呀,凯西!做得太棒了!我敢说一定会进艺廊!”

那时候我一定已经知道了艺廊的存在,因为我记得她说那话的时候,那种兴奋和自豪感——还有接下来的一刻,我自己心里的念头:“这太荒唐了。我们谁都还没有到能够进艺廊的水平。”

随着我们长大,大家仍然在谈论着艺廊。如果你想要称赞某人的作品,就会说:“都够得上进艺廊了。”等到我们发现了反讽这种修辞手段之后,每当我们看到差劲到好笑的作品,就会说:“对,没错!这件可以直达艺廊了!”

可是我们是不是真的相信艺廊的存在呢?如今我不确定了。正如我前面所说,我们从来不对导师提起艺廊,回顾往事,这不成文的规矩可能是我们自己强加给自己的,同样也可能是导师的决定。我还记得在我们十一岁左右的时候有件事。那是一个冬日上午,阳光明媚,我们在七号教室里。我们刚刚上完了罗杰先生的课,我们少数几个人留下来跟他闲聊。我们都坐在课桌上,我记不清楚当时说了些什么,但罗杰先生跟往常一样,逗得我们笑了又笑。这时卡罗尔·H趁着咯咯笑的间隙说了一句:“可能还能选中你进艺廊呢!”说完她立刻抬手捂住嘴,“哎哟”了一声,气氛依然轻松愉快;但连罗杰先生在内,我们都知道她犯了个错误。倒不是什么弥天大错;程度差不多相当于我们中有谁不小心骂了个脏字儿,或者当着导师的面说到了他的绰号。罗杰先生宠溺地面带笑容,仿佛是说:“说过就算了,我们假装你没说过这话,”随后我们又嬉笑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