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 云从那边升起(第2/14页)

“聘金就留给他们。”

青墨看到马槽里的碎麦秸,寻马和白龙的背影,卧室门前被雨水冲散的草木灰,草木灰是雨水散开的形状。

“寻马,你出门的时候让拓土来见我。”

“好的,主家。”

那两排海棠树已经老了,十年带来的变化可不仅仅是让海棠花一次次枯萎。二十岁的时候,我带你去看电灯,你说那就像世界上最大的夜明珠,能不能找来小一点儿的戴在头上。我说我闭上眼就看到了你戴上它的样子,你笑了,又突然咳嗽,看你笑着咳嗽,我的心都要碎了。你的父亲说,虽然这玩意儿点不着烟卷,但既然能发亮,总能卖出一个好价钱。这就是你们的差别了,你的父母,如果能够拿到手里,即便是月亮,他们也要估算它的价格。你就是我的月亮,我家长长的走廊两边种满了海棠树,你一贫如洗的家人身上沾满了铜臭,你却如一个苹果那般清香。话虽如此,同我固执的父母相比,贪财的穷人倒更好商量。我本该在二十岁时娶你过来,却要因为母亲的反对,让这场婚礼迟到了整整十年。十年前,我的母亲曾说,若想娶你——上弦庄那个病丫头——除非等她离开人世。十年后,我遵守了诺言,可是走廊两边的那两排海棠树已经老去,就连青河岸上庙口的石像都已崩裂。我在今天娶你,守护你脆弱的身体,也愿我父母的灵魂安息。

拓土提着一只湿漉漉的布袋,走到屋檐下。

“主家,您找我。”

“是的,拓土,你今晚去安排那件事。”

“不再缓些时日了吗?”

“顾不了那么多,不能让那些外地人抢了先。我们需要一大笔钱来重整旗鼓,你看,下弦庄和上弦庄的人瞧见我们的时候,都已经忘记该如何行礼了。”

“我晚上就去办,主家。”

“不。你这就去上弦庄。你跑着去,寻马还没走远,追上他,你们一起去上弦庄。到了上弦庄,他去海棠家,你去安排那件事。告诉寻马,过了今天,一切都将改变。”

四十年:海棠的死

下弦庄的冬天,雪总是下个不停,在青墨看来,一切都是从海棠死去那年开始的。立春时,当鸡毛从床上一点点飘浮而起,乘着地气,飘过枣红色的衣柜,从摆着陶瓷古董的书架上盘旋而过,摇晃着穿过客厅,出门直接升上湛蓝色的天空,此后雪就会一片片减少,停止。

木结构骨架排列整齐的天花板上,电灯发出的光线越来越弱。海棠躺在床上,一遍遍重复着能不能把灯开亮一点儿。

视野还是越来越暗,海棠想,难道这颗夜明珠也在死去吗?

“你有没有喂它?我听到白龙在马棚里叫。”

“半个时辰以前,我已经吩咐寻马喂过它了。”

“你再去看看吧,我还能听到它在叫个不停,叫得人头疼。”

“嗯,海棠,我这就去。”

海棠是在青墨开门的那刻死去的,过堂风吹进来,带着她的灵魂,从窗口飘离人世。青铜在墙角闭起了双眼,趴在床边的青木开始哭泣,青墨来到海棠树间长长的走廊,仰面看到无底的天空,喊道:“海棠!海棠!”

一群麻雀冲出杨树高大的树冠,连成一片,掠过庭院上空,飞向无垠的远方。

青墨穿过海棠树间长长的走廊,来到马棚,听到里面低沉的喘息。白龙站在干草垛上,低垂着马头,低垂着的马头上绽放出一朵朵挥之不去的悲伤。

四十七年:回望

我知道,那天的雨一直不曾停止,我看到寻马牵着缰绳,你骑在白龙背上,走过木桥,走进我的心里。那天的雨一直不曾停止,我知道你的头发和衣服一样潮湿,我知道你把手里的伞遮在了白龙的头上。

同共度那十年相比,等待的十年比一生更加漫长,那是我一生的脱发和皱纹,那是我一生的叹息和思念。十七年前,那是最美好的一个早晨,海棠,你在我身边醒来,我似乎听到阳光斜照在院子里发出柔软的声响,白龙在马棚里大口咀嚼着麦秸和玉米,有人叩响了门,我知道是拓土回来了,回来的拓土带着沉睡了几个朝代的为数不少的财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