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飞的鲤(第2/5页)

当然,城堡中的国王并不如画像中那般慈善,相反,他的脾气乖戾且一意孤行,言语之间可以让一个村落荡然无存。这自然让老墨从心里抵触,他忘不了那场绝望的饥荒,他忘不了宰割自己灵魂的一声声乞求和呻吟——但未来属于孩子们,他只能选择妥协。终究,老墨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由于难以忍受为国王画肖像的耻辱感,一个月后,他丢弃了自己视如生命的画笔,发誓今后永不作画。需要说明的是,答应为国王画像前的那晚,老墨做了一个满是涂料的梦,次日早晨,他找来线装古书、石头下的蟋蟀、三天前的炉灰、一盒铁钉和两团麻线,用它们完成了一个异常复杂的阐释程序后,老墨召集了所有亲朋好友,宣布说:在八十年代的第一个年头,秋天海棠盛开的时候,自己的孙子就会来到这个世上。

北海的村民无人不晓,老墨拥有一种可怕的自信。此事之后,他坚信在某个女人的肚皮底下,自己的孙子必将遗传家族神秘的能力。那是让人神往而痴迷的恩赐,老墨的父亲不曾获得,儿子也不能获得,以致两代人都默默无闻。老墨坚信这种稀缺的能力必定也是以吝啬的方式赋予——隔代遗传。

秘密

八十年代,我已经沦为彻底的北海村民,继承了本地土生土长的奇怪风俗,养成了听到与死亡有关的消息就在口袋里放一点儿炉灰的习惯,学会了在每个礼拜五不假思索地走去北海取来海水洒到屋顶上的怪异行为,这是饥荒年代过后,从其他村落传来的习惯。在北海,只有老墨不愿遵从——十多年来,我从未见他去过北海岸。另外,因为我对老墨最彻底的尊敬,如果整个白天没有遇到老墨,我就会在傍晚跑去向他请安。值得注意的是,最近一年,老墨的身体明显要垮掉了。

我从来不曾怀疑,老墨的梦果真得到了应验。但这多多少少也得益于老墨自己的催促,我记得七十年代最后一个年头,那是老墨一生中最唠叨的一年。为了耳根清净,原本打算修身养性的儿子很不情愿地结婚了,妻子是他儿时的玩伴,勤劳美丽,门当户对。一如童年时光,他总是忽略她的存在。无论如何,夫妻二人相处融洽,除了爱情什么都不缺少。

时间也对,篱笆院里的海棠花开了。坐在院子中间的木椅上,老墨焦急而自信地期待着孙子的第一声啼哭,它将盖过历史上存在过的所有喧哗。在这焦急的等待中,椅子上的老墨明显憔悴而衰老,那天,他再次召集了所有的亲朋好友,向大家透露了自己隐忍多年的秘密:

“我原本是可以飞的。”

老墨的意思是,他原本是可以飞的:像拥抱爱人那样张开双臂,脚尖踮起,便能凭风而去,就像水面上的一缕青烟。飞翔固然逍遥,老墨又说,自己最喜欢的还是在神秘北海温柔的水面上行走。此时,他的表情是重温相隔多年的美好记忆的那种特有的陶醉:

“就像未出生的婴孩在子宫里独自嬉耍。”

伴随着忙乱的嘈杂,屋里传出一声尖细的啼哭,那孩子高调地降临人世。

意料之外的是,是一个女婴。老墨为孙子准备好的名字是鲲。那是他查了族里古老的家谱又经过一系列复杂的占卜后做出的决定。

“男孩的名字会带坏女孩的性格和命运。”接受了现实的老墨转口说,“这孩子叫鲤。”

鲤出生的第二年,老墨就重回自己深深迷恋着的北海的怀抱,自此,他的名字和自画像成为所有人缅怀和崇敬他的感伤物品。北海的村民并不向老墨的后代转移崇敬之情,他们珍惜这种感情,只让它在梦里泛滥。老墨说过,死并不代表人的瞬间消失,自己会在别人的脑海和追忆中再生。

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