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闹钟(第4/5页)

孙海路说:“还有其他一切,只要是自己删除的、羞耻的、尴尬的、懦弱的一切。”

“但是还有什么能敌得过河边的那次。孙海路,我们是错的,其实你我都知道,删除任何一段记忆都是懦弱的表现,而且,删除任何一次记忆都会让我们变得更加懦弱,就像吸毒一样,会上瘾,会把一个人击垮。关键是,那个闹钟,它还会改变我们的心智。”

孙海路放松下来,说:“它让我们想起过去,还让我们失去了对未来的激情。”

“但是,我想没那么简单,”他继续说,“改变你心智的不是那座闹钟,而是被你掩盖的过去。”

孙海路想了想,说:“是啊。”

“我想你应该已经释然了,不妨重温一下被自己藏起来的那些时光。”

我的朋友孙海路想起了自己在高中时候的那段记忆。

高中时代的孙海路喜欢在周末的黄昏去河边钓鱼,以此缓和紧张的学习生活。在河边,他认识了一个和自己一样懂得删除记忆的中年男子,那个人的职业是收购旧书,他们结伴垂钓,很快就成了好朋友。

孙海路删除记忆的方法是用挖耳勺长时间地放在耳朵里,而那个中年男子说,自己的方法则是把针尖放到接近瞳孔的无限近处。

在那个黄昏将尽的时候,他们放生了自己钓到的鱼,收拾渔具,准备一起吃晚饭。突然,不远处出现一声尖叫,他们看到一个女孩子滑进了河水里。我的朋友孙海路和他的中年朋友都懂得简单的狗刨泳,但那是一个很胖的女孩,她在水中奋力地挣扎,激荡出巨大的波纹,以至于岸边的孙海路和中年男子都不敢下河营救,那天死神来得很匆忙,很短的一段时间后,那个女孩就沉入了水底。

她没有灌水,而是直接呛死的,水钻进了她的肺部,导致脑部缺氧,这种死亡过程十分快,以至于孙海路他们还没有冷静下来,她就已经不再挣扎了。

那天晚上,这两个目睹了死亡的人,他们不约而同地删除了这段记忆,继而删除了对方的面孔,从彼此的世界彻底消失了。

当女孩的父亲先后找到这两个目击者时,他们已经忘记了一切。

记忆

我的朋友又想起了自己念初二时的那个秋天,在臭味弥漫的公厕里,自己被三个男生围堵在墙角,他们低着头,一绺绺头发如一条条毒蛇爬过他们的脸颊,吐着芯子伸向自己,他蹲在地上攥紧手里的钱包。他们的拳头如冰雹般打下来,落满了整个世界,他哭泣着松开了双手,视野变得鲜红,他回到教室,发现自己的眼角撕裂了,正淌出血来。

那天晚上,他蜷缩在被窝里,疼痛驱散了睡意,他像一只掉进了水里的麻雀,翻来覆去,不断地拍打着双翅。

第二天凌晨,疼痛、屈辱又像魔鬼一样扑向了孙海路,还有前所未有的羞耻。孙海路软趴趴地侧卧在床上,他闭上双眼便能听到那些人的叫嚣,听到拳头划开气流的声音,听到自己如动物一般的呻吟和喘息。突然,他摸到了一串钥匙,我的朋友仿佛想起了什么,他把一个挖耳勺一寸寸伸进了耳朵里,嗡嗡的响声一点点响起,随着挖耳勺的深入,这种金属的尖叫声已经掩盖了所有的幻听,充斥着他的整个大脑。

就这样,孙海路靠着一个挖耳勺撑到了第二天早晨。

当孙海路决定起床时,他从耳朵里抽出挖耳勺,车铃声、鸟叫、细碎的谈话,清晨的世界如一幅画在耳边徐徐展开,他感到一种轻飘飘的惬意,身上的伤痕变得陌生而突然——他失去了那段记忆。

用同样的方法,孙海路成功删除了自己在小学时候的一段记忆——他偷窃了同学的复读机并马上被班主任抓获和批评——那段他羞于面对的不安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