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战与信使(第5/7页)

她忽然朝他大叫大嚷。这是她受疾病驱使的缘故。他束手无策,静静地等着她平息下来,像等待一个星系的终结。

“但是我将一天天年老色衰。”她终于黯然。

铁鸟这时最好的做法就是不说话。他看着病中的女人。他们来到这个世上已有十几年。他们还剩下十几年作为人类而生活。但他们还从没离开过地球。

这都是根据冷战的战时法令,铁鸟回忆到。他的回忆与现实搅在一起,使他不能肯定这就是回忆。

也许,铁鸟只是在继续做着梦,一边重新评判自己与女人结交的往事。他的病体已很虚弱。反射镜的转动已经放慢,仿佛要出什么事。他听见熟悉的脚步声正在铝制通道上作响。而他的心灵传感功能正在随着生命一寸寸丧失掉。

铁鸟回忆起,在那次谈话后,他由于加入了“自由工蜂”,又离别了她很长时间。但他仍不断打听她的消息,以及“他”的消息。同时,他静静观察着世界发生的巨大变故。

一年过去了。没有传来她与信使结婚的消息。

又一年过去了。太空中有七个政权没有任何先兆便崩溃了。

又过了一年。他从“自由工蜂”辞出。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找女人。他发现她仍在等待信使的归来。

两年之后,她的信使仍没有回来。也没有任何关于“他”的消息。

第六个年头,太空新体制建立,冷战宣告结束。信使制度被废除了,而银河系并没有出现预料中的崩溃。所有信使都被勒令转为平民身份。正在外星执行使命的信使都逐渐被遣返地球。其中不乏几千岁的老人,长着令人不安的娃娃脸。

铁鸟一直在注意观察和打听。这其中仍然没有她的信使。

“他”死了?还是在异星找到了爱的归宿?

……

铁鸟重新开始对信使着迷。信使组织的瓦解,使他难以理喻。他常常独自通过“晶格”进入已成为废墟的中心管道,在其中长时间漫游,想像着和骄傲的信使们对话,却再也无人来盘诘他的遗传密码附加。

信使制度终于成了一种失传的文化。铁鸟在欢欣之余,也有一种获得自由后的怅然。

十年后,他作为人类的一员,进入了黄昏之年。禁止地外旅行的禁令也早被取消。那年他乘飞船旅行,想最后寻找有关他婚姻失败的答案。

他在“太行”转换站忽然遇上了她。

“我们结婚吧。”十来年的压抑,使他竟然脱口而出。

“你仍然那么传统……”她几乎哽咽。

“怎么样?”

“这些年你一直在追踪我。”

“时间不负苦心人。”

“不。时间和爱情是两回事。”

她这句话使他大喜若狂。

“你到底大彻大悟了。这我就放心了。”铁鸟泣不成声。

他们婚后感情甚好。虽然,由于信使没有下落,铁鸟心中总有一种隐隐不安,但慢慢也淡忘了。

作为人类,他们的晚年竟然延续了比料想中更长的时间,这使两人惊喜交加。瓦刚星的退伍军人解释说,人文秩序的改变,使物理现实也不同以往了。

这使铁鸟非常困惑和惊异,并隐约想起幼年时师父传授的那个公式。

是叫克拉克公式吧?

这他并不能确切地记得。但世界似乎是依靠各种公式来建构的,这种感受,试图重新在他心中寻找位置。

然后他们有了孩子——新体制分配给了他们一个女儿。几千年来,他们是地球上第一批有权抚养孩子的家庭。

女儿长得如花似玉,身段苗条,思想激进。

他们的社区中出现第一个“信使追想会”是五年后的事情。参加者都是女人。他们的女儿也是成员。

民间传说有人收到了外层空间发回的平信,正是冷战时的密件。但谁也不能证实这便是早年失踪的信使们的重返。然而这毕竟可以使女人们发狂。